第三十章 变故
书名:一道残阳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4119字 发布时间:2021-02-27

丁风像一只机灵的水獭般身手敏捷地钻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在这样冷的湖水里呆久了,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


  丁风钻到接近湖底的深度时才惊慌地猛然意识到,自己下水救人的决定实在是太冲动鲁莽了。


  投身于柳七太爷的麾下之后,他已极少潜水,水性大大减弱,此时身在湖中,明白了自己不再是只机灵的水獭,而比旱鸭子还要糟糕。


  湖中一片混沌不安的黑暗。


  他吃力地睁着眼睛,沉重的水像冰山般从各方向挤压而来,他身体突然完完全全地丧失了知觉,没有了丁点浮力。


  他下水是为了捞独狼,可目前情况已变成他连自己也无法捞到了。


  生命的热力正从他每个毛孔里溜走,渐渐溜得一干二净,让他显得空洞僵硬。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将沉到湖底的沙土里与世隔绝。


  突然一根很长的水草似猛力甩出的马鞭般灵巧又精准地牢牢卷住了他的腰。


  却不是扯向深邃黑暗冰冷的湖底,而是荡漾着黎明曙光的湖面。


  他已冻僵的心再次跳得激动。


  是什么样的奇迹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xxx


  死寂。


  感觉被困在一座严不透风的坟墓里,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完全恢复知觉。


  反正时间对仍处于重度昏迷中的人而言,根本已没有了任何概念。


  丁风模糊地听见有个人在笑,在朝着他笑,笑声充满了嘲讽,很是可憎。


  慢慢地,慢慢地,他又模糊地看见一盏灯。


  橘黄色的灯光有气无力地照出一条摇晃不定的人影。


  这条人影正咧开嘴放肆地嘻嘻哈哈,先前听见的可憎笑声明显就发自于他。


  丁风尽力想将他看得再清楚点,但灯光突然异常刺眼,刺痛了丁风原本已麻木的瞳孔,迫使丁风不得不双眼紧闭。


  重新堕入沉闷黑暗中的丁风,身体上的知觉竟恢复了许多。


  他能足够清醒地感觉到自己是躺在一张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


  却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这种判断,因为他的手指螃蟹般动了动,就摸着了一条缝。


  宽得能嵌进整根大拇指的缝。


  木板床上本也有缝,但绝不会有这么宽。


  他以此进一步判断,自己应该回到了奉君楼,其实是正躺在两张方桌拼接成的临时板床上。


  他再次缓缓睁开眼睛,灯光已不太刺眼,而显得非常温暖柔和亲切。


  他缓缓坐起,看到自己果然是躺在两张方桌拼接成的临时板床上。


  这里也果然还是奉君楼。


  他很庆幸自己在黑暗中对外界事物的判断力仍如昔年刚出道时那么准确。


  但庆幸之余,身体依旧在一阵阵地难受。


  溺水昏迷者初醒时,和宿醉初醒时一样,会痛苦得要死。


  他只觉整个身体都湿淋淋的,意识也湿淋淋的,肚子像装满了污臭的阴沟水。


  他想呕吐,又什么都吐不出。


  突然那条人影慢条斯理地走到他身旁,却已不再放纵地狂笑,而是一脸孩子般顽皮的傻笑。


  他抬眼看着那条人影,愣神了半晌,终于也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得连他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


  那条人影正是安归臣,公正无私的安归臣。


  他不敢相信先前的可憎笑声是发自安归臣之口。


  他也想不通先前安归臣为什么要朝他那般狂笑。


  但他并没有立即问安归臣为什么,他不愿自己还计较些根本无意义的小事。


  毕竟对如今的他来说,再厉害尖锐的嘲笑也伤不了他分毫。


  况且他相信安归臣先前的笑声虽可憎,但安归臣本人却绝无恶意。


  安归臣打量着他一身的狼狈,不禁又失笑道:“人的水性再好,也不是天生的,你跟从柳七太爷以后,一定把潜水游泳的本事给荒疏了。”


  丁风一恢复过来就态度冷漠:“你救了我?”


  安归臣道:“难不成还有别人去救你?这些年来我也不少下水,抓捕了几个知名的水贼。”


  丁风道:“你把我当水贼抓捕了?”


  安归臣道:“你就算一时间不想继续做别人保镖了,而改行去做水贼,也本事不够,水贼没把握是绝不轻率下水作案的。”


  丁风点头同意:“我方才下水确实太轻率了。”


  安归臣道:“能如此坦诚地承认错误,你也不愧为大丈夫。”


  丁风沉着脸,对他的夸赞毫不领情,只依然语气冷漠地问:“独狼呢?”


  安归臣叹口气,无奈地苦笑:“我在水底搜遍了,连一根他的头发都没发现,恐怕他整个人早已被水冲走了。”


  丁风道:“这是湖,不是河,水即便能够流动更迭,也绝冲不走那么沉重的一具人体,况且他跳湖时意识还未完全丧失。”


  安归臣更显得无奈:“这我当然知道,但我却也只有胡猜乱测。”


  丁风沉思般的眼神凝重起来,问道:“你确定你已搜遍了水底?”


  安归臣自信地回答:“在水底,我就像机灵的水獭,感知力极其敏锐,这湖也不是很大,我眨眼功夫就能来回搜好几次。”


  丁风道:“但你终究是空着手上岸。”


  安归臣道:“哪里空着手?我至少救了你呀,水底除了你,再无丝毫人影。”


  丁风也不禁满脸疑惑:“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投入寒冷湖水,怎会突地消失?”


  安归臣露出捕头惯有的严肃本色质问他道:“你凭什么肯定他已半死不活?”


  丁风不凭什么,他猛然怔住,似乎顿悟地急声道:“这莫非又是他耍的花样?以逃脱我们的视线,因为他深知与陆元奇斗得两败俱伤之后,已无力再对付我们。”


  安归臣摇头:“应该不是。”


  但他脸上也堆满疑惑。


  丁风道:“应该不是?你凭什么说应该不是?”


  安归臣道:“他突然跳湖也许真是为了求死。”


  丁风道:“他若真是为了求死,自不会入水后再游水溜走,但水底明明已没有他的影踪。”


  安归臣皱了皱眉,摸了摸额头:“所以这就令人太费解了。”


  丁风冷眼盯着他,目光中含义深邃,问道:“你说了一个应该,又说了一个也许,是不是心里已产生了什么想法?”


  安归臣笑了,坦白道:“真瞒不住你,我确实产生了些想法。”


  丁风道:“愿闻其详。”


  安归臣一字字很谨慎地道:“水底搜不到独狼的影踪,恐怕只有一种可能。”


  丁风道:“哪种可能?”


  安归臣道:“湖中另外还潜伏着人,等待接应跳下湖的独狼。”


  丁风道:“若真有另外的人存在,他怎能猜到独狼一定会跳湖?你刚才也说独狼跳湖或许真为了求死,这就绝不是预先设计好的阴谋。”


  安归臣表情突然严肃得可怕:“那个等待接应独狼的人,绝对摸透了独狼的秉性脾气,摸透了独狼的感情软肋,所以才准确地预测到独狼会什么时候跳湖。”


  丁风道:“是吗?这也太神奇了?”


  安归臣道:“毒蛇娘子这次计划说不定主要就是为考验独狼的忠诚,击溃独狼的感情软肋,从一开始就料到独狼此行必败,于是特意安排个人在湖中潜伏,救走突然寻短见的独狼。独狼终归是她重点栽培的干将之一,她会想方设法地保全他。”


  丁风忍不住又问:“还有呢?”


  安归臣道:“你也知道还有?还有就是独狼求死的方式不确定,跳湖只比其他方式要直接点干脆点,我想无论接应他的人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人的应变机智绝不在独狼之下。”


  丁风目露不屑之色,冷冷道:“我们就在独狼之下?”


  安归臣叹口气:“你的拳头比独狼厉害,我的办案能力比独狼厉害,但这个人能躲过我的搜索,应变之快实在不是我们比得了的。”


  丁风想了想道:“独狼如果不是跳湖,而是撞墙,他也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轻松救走独狼吗?”


  安归臣道:“这就说不准了,我只知道现在湖底已根本没有独狼的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丁风突地咬牙,恨声道:“那好吧,姑且承认有这个人存在,先我们一步救走了独狼。”


  说着翻身下地,大步往门外走,此时他的难受已在对话中不知不觉地减轻了些。


  安归臣愣住:“你干什么?”


  丁风态度决绝:“再下一次水。”


  安归臣更惊愕:“你疯了?还嫌上一次淹得不够难受?”


  丁风道:“不下水,怎么能找出这个人的破绽?”


  安归臣道:“就算他真不小心留有破绽在湖底,也对事情毫无补救的作用。”


  丁风迟疑地停下,转过目光又冷冷盯着他道:“你是举世无双的神捕,我相信你的判断,你说若不下水,我们难道就这样傻等?难道就这样放走好不容易才设计套住的独狼?”


  安归臣道:“我们当然还要追下去。”


  丁风道:“但没线索,怎么追?”


  安归臣想了一会儿道:“这个人在湖中带了重伤的独狼,必定难以很从容地展开身形,上岸后可能留着水迹。”


  丁风道:“夜里露水重,现在已是黎明,再留着水迹也难分辨。”


  安归臣明白他的顾虑,沉思半晌缓缓道:“但干燥的土上却不会有露水。”


  湖岸四周有深深浅浅的草,草之外不用走几步就是黄土大道。


  虽然土壤经过湖水的浸润后特别肥沃潮湿,自然能引起野草的大规模疯长,而官府也经常派人来岸边除草,不让茂盛的草势再蔓延,既美观了湖岸风景,也保证了湖水的洁净清凉。


  前天正好是除草的高峰期。


  斩草除根,就算还在土壤里遗落了些草籽,也不会这么快又发芽长大,何况几条黄土大道包围着湖,除非接应独狼的人变成了泥鳅钻井土里,否则多多少少必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现在的湖岸简直和黄土大道般干燥。


  趁太阳还没把地面烤热,他们追上去应该会有预期的收获。


  但安归臣又道:“那个人还有办法不留水迹,就是上了岸立刻换衣服鞋袜,再仔仔细细地擦干身体。”


  丁风道:“他绝不会用这办法。”


  安归臣笑道:“是的,因为太费事,他也怕我们从后面追来。”


  丁风道:“你说他机智过人,应变奇快,当然不会用太费事的办法。”


  安归臣看着门外叹气:“天已完全亮了,今天又有艳阳,初秋艳阳毒如盛夏。”


  丁风这次听懂了,举步又开始走。


  安归臣跟着走,走到门口就伸手挡住他:“这次你守在奉君楼照看陆元奇。”


  丁风道:“你怕我今后和你抢功劳?”


  安归臣道:“抓捕独狼本就不是你的事情,何来抢功劳一说?柳七太爷派你来,是为了协助我,不是为了冒险逞强。你在这里陪着陆元奇,抓紧时间调整好自己的身体机能,以备迎接更大的变故。”


  丁风道:“更大的变故?”


  安归臣道:“我猜这次抓捕独狼肯定一波三折,变故丛生。”


  丁风道:“确实,独狼跳湖却影踪消失,已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变故。”


  安归臣道:“所以你需要调整,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你不怕冒险,总爱逞强,但我很怕失手,我这次是决心要抓捕独狼,就绝不接受失败,来之前,我已在叶大人的书案上签写了生死状。”


  丁风终于吃惊:“生死状?独狼有那么重要吗?逼得你竟签写生死状了?”


  安归臣叹道:“独狼这条线非常关键,有了这条线做指引,要反击毒蛇娘子的阴谋就很容易了,简直可说是水到渠成。边境蛮夷结盟蠢蠢欲动,中原毒蛇娘子又计划着造反,你以为她耗费心机真的只为了给儿子报仇?”


  丁风说不出话了,甚至为自己的逞强而感到有些羞愧。


  安归臣也不再理会他,扭头走出奉君楼,走到街心展开身形,如雄鹰般向湖对岸急速纵去。


  只三两下燕子抄水的轻盈起落,人已没入湖对岸的晨光中。


  月已西沉,星已寥落,旭日东升,晨光熹微。


  夜晚渐渐崩溃。


  天色渐渐明朗。


  但独狼这件事却越加地扑朔迷离。


  丁风抬头去看东边天际残剩的几颗星,在旭日的夺目光芒里,那几颗星竟还安详地挂着。


  晨星是美好的。


  有晨星的晨光也是美好的。


  而丁风的心却一时间特别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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