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归臣是当今天下享誉极隆的第一神捕。
任职已近十年,破获奇案密案悬案无数,功绩之丰,令从小捕头一路平步青云很快就坐上丞相位置的莫侯冷也不禁侧目。
四年前,钟昼古城突然连发凶案,凶手轨迹莫测,城内捕头皆束手失策,皇帝于是特派安归臣进驻钟昼,查明案情真相。
但四年过去,安归臣也没查到丝毫有关凶案的线索,始终苦无头绪,却保得钟昼古城整整四年的稳定繁华。
而皇帝倒不急着召他回京,只因北部边陲正有胡戎作乱,皇帝的烦恼已都集中在那里。
钟昼古城的百姓们众口相传,安归臣办案沉稳细致公正,就算是流窜于臭水沟的老鼠苍蝇见到他也会害怕地赶紧避远。
他进驻城内以后,连环凶案便从此断绝,不再发生。
事到如今破不破案都没什么关系了,重要的是,安大捕头还在城内,使整座城持久地安宁。
他的生命已极其耀眼,一次被莫侯冷邀饮评关亭,旁敲侧击想以自己往日破案的经验打败他傲视群捕的神话。
莫侯冷总共与他分析了陈年悬案十七宗,最后不得不为他独到精妙的判断力心折口服,并盛赞道:“小伙子,以前六扇门有鼎鼎大名的楚虚空,淮阳城有智比卧龙的乔寒,今天本朝出了人皆侧目的你。”
莫侯冷这句盛赞很快风传整个中原江湖,每到一处,都能听见有人说昔有楚虚空的冷锐,乔寒的智慧,今有安归臣的公正。
他成了捕头界第三个永远无法超越的神话。
像他这么厉害的捕头,怎会轻易就突然受独狼的利用?
独狼一心想利用他那毋庸置疑的公正以令被嫁祸的陆元奇最终在人前百口莫辩。
一个公正的捕头,同时也会是一个明智的参与者。
安归臣身长六尺,并不算高,但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背脊都挺得笔直,浑身上下充满热情与活力。
他五官清秀,眉目间还透露着文雅的气质,但目光无论射向谁,都锋利如出鞘剑,让人感觉非常凛冽而威严。
他慢慢走进奉君楼,走到丁风身侧,停足。
他抱拳作礼道:“我来迟了。”
独狼笑道:“没关系,我也经常来迟,来迟不要紧,要紧的是爽约缺席。”
安归臣道:“这岂非五十步笑百步?”
独狼很郑重地摇手:“至少来迟终究是来了,还算讲信用,还有药可救。”
安归臣表情冷肃道:“但此刻的你,神丹妙药也休想救得了。”
独狼道:“所以我此刻当真是极不好,本来该帮我的人,此刻却是要抓捕我。”
安归臣凛然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况且这里人证物证俱在,我也必须依法行事。”
独狼道:“我们之间交契不深,谈不上徇私情,况且安大捕头办案公正,举世皆知,看来我今晚是插翅难逃了。”
安归臣道:“你可以拒捕,毒蛇娘子重点栽培的部下,武功肯定非同凡响,但你知道拒捕的话就须同时对付我们三个人。”
独狼笑道:“你们三个人随便站出一个来,恐怕都非常令我棘手,这虽然不公平,却和杀人偿命一样是天经地义。其实毒蛇娘子终究错看了我,我的武功一点也不好,脑袋又蠢,一对三无疑送死,所以我得及时提个小要求,让一对三变成一对一。”
安归臣动容:“什么小要求竟如此神奇?”
独狼悠然道:“今晚惨败,我本来不急着与陆兄了结私怨,但此刻看来已迫不得已了。不知道这小要求算不算过分?”
他凝视陆元奇,最后那句话明显是直接问陆元奇。
陆元奇很爽快地点头:“不算过分,安大捕头应该会同意。”
安归臣表现得竟也很爽快:“既然司徒堡的陆公子已这么说了,我怎能不识相地拒绝?”
独狼笑道:“安大捕头果真不仅公正,而且明智。”
安归臣道:“你要是和莫侯冷莫丞相打过交道,想不明智也不行了。”
独狼道:“是吗?那我今晚若侥幸不死,一定找机会去见见他老人家。”
旁边的丁风却突然叹道:“了结私怨?可能会流血死人啊!不过有公正的安大捕头在,我还怕死人无法交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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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狼的神态又恢复优雅。
他优雅地微笑着,缓缓转过目光很深情地凝望陆元奇,似乎陆元奇是他久别重逢的情侣,而非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的声调也和目光一样很深情:“我们难免再战,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今天还不算太糟。”
陆元奇毫不动容。
对那个女人的承诺清楚如雷地回响在陆元奇耳际。
——我保证今晚谁都不会死!
现在独狼已明确地发出挑战, 他也必须接受。
他若拒绝,独狼是不肯罢休,今晚的计划虽然成功,但毒蛇娘子并没有被计划在内。
独狼失败了,毒蛇娘子照样会一遍遍地卷土重来。
他矛盾纠结地想了很久,终于沉声道:“我也早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独狼爽朗地笑道:“好,好,陆兄的态度这般坦然,我就没多少压力了。”
丁风插嘴道:“两位且公平决斗,点到为止,说到底,死人流血毕竟不是好事。”
独狼笑意突变诡秘:“点到为止还算什么决斗?”
陆元奇冷冷道:“不错,死不死人,流不流血,已各凭本事。”
他们的目光接触到的对方都苍白了。
苍白如一片支离破碎的影子。
苍白如即将来临的黎明。
他们的身体里涌动的热血也苍白了。
难道仇恨的颜色就是苍白?
仇恨的过程,仇恨的后果,都只剩下无止境的苍白?
独狼道:“我明白此刻的你已一点也不紧张,已完全恢复了冷静镇定,只因我们这次私怨再不会牵连到其他任何人。”
陆元奇道:“是。”
独狼道:“此刻的你很强。”
陆元奇道:“你看得出?”
独狼道:“这十几年来,我是苦磨心机,你是苦练剑法,此刻心机已无用,所以我可能又惨败。”
陆元奇道:“你既然自愿提出决斗的要求,那你肯定有几分把握,况且我的剑已被你拗断,剑法也变无用。”
独狼笑道:“但这里还有另一柄剑,在丁将军手里。”
丁风真的从背后刷地抽出一柄寒光闪烁的精钢宝剑。
他也笑道:“铁拳将军不用剑,却总为别人保管剑。”
说着把剑抛给陆元奇,陆元奇举手稳稳地接住。
宝剑在手,陆元奇的表情立刻沉凝下来,青碧色的剑锋映着他的脸,使他一下子振奋了许多。
独狼道:“若我猜得不错,这柄剑才是你如今真正的佩剑,我没看穿假柳七太爷,竟用一柄假剑杀了假柳七太爷,我怎么会蠢到这步田地?”
陆元奇冷冷道:“剑不是假的,我当年用的就是那柄剑,至于这柄剑,是司徒堡主厚恩赏赐,平日我总要随身佩带,遭逢战斗时,我还是多用那柄剑。用这柄剑赴战,今晚是第一次,所以你不必担心,一柄尚未饮血的剑不可怕。”
独狼道:“但你的剑法非常可怕。”
陆元奇道:“我的剑法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制胜奇招。”
独狼道:“我有心机,所以你认为我能出奇招?”
出奇制胜,许多场震古烁今的战斗都是这样子结束并载入史册的。
在战斗中,本就通常不是强者为王,而是智者披靡。
若擅于动脑,思维敏捷,那么一个人身上最精锐强悍的武器就可能在双眉微蹙眼光微凝之间神奇地应运而生。
这样子产生的武器正代表着一个人惊世骇俗的战术与谋略。
陆元奇道:“你的奇招从来是层出不穷,你的智力也从来是高我一筹。”
独狼道:“你居然很会抬举人。”
陆元奇道:“我只想说明这场决斗的公平。”
独狼道:“那么,陆兄先请。”
陆元奇缓缓站起,似突然忘了自己对那个女人许下的承诺,将目光笔直地转向黑沉沉的楼门外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