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山下，灵气充沛，历代以来，无数先辈通过吸收天地精华突破大道，普通人若是机缘巧合之下吸得一丝天地精华，即便后来无缘踏入仙途，也会在体力和寿命方面给予巨大的提升。
而修炼之道并非只为人族敞开，万物有灵，皆可修行得道，从初入仙途的炼气境，到小有成就的筑基境，到后来炉火纯青的羽化境、只手遮天的登仙境，每上升一个境界，都仿佛是重获新生。
这其中最基本的修行方式，乃是吸收天地精华，聚于一处，凝固成形，是为精丹。
无论是人还是妖，在突破元婴境界之前，都绕不开结丹的过程，结成之后，催动精丹进行气力催发，或是招风引雷，都有神鬼莫测之威力。
谢常平记得在老头子收藏的一本古书里，记载了上古时期，人、兽、妖、魔等各族为了寻求大道，各自摸索修炼之路的历程。
人族在修炼过程中，大多将积累的修为汇聚于腹部的丹田穴，那里的经脉四通八达，最适合养丹蓄气，也最适合能力的收发。
于是乎，大家在看到巨蛇的时候，都习惯性地认为，它的精元一定藏在厚实无比的腹中。但就在那摔倒腾空的刹那，一个词语猛然冲进谢常平的脑袋——人妖殊途！
人和妖、和兽的修炼途径是不一样的，结丹的位置自然也不会是同一个地方。
那巨蛇会不会把精元凝聚在头顶呢？若是这样，那蛇群头顶上相似的红斑、还有巨蛇对射向头部的铁箭为何如此忌惮，也就说得通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愚公和孟二叔或许还有生还之机。
谢常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呆坐在地上已经有了好一会儿，身边，孟星凡正急切地用那只还没脱臼的手臂摇着他的肩膀，口里喊着“阿平哥，阿平哥......”。
谢常平心说你小子难得叫我一声“哥”啊，真是变天了。
“我没事儿”。谢常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腕，让他镇定下来，在孟星凡身后，通向奇山的道路已经埋没在草海之中。
刚刚眩晕感还没有完全消失，谢常平在孟星凡的搀扶下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几个月的弟弟，此时已经一改平日里争强好胜的倔嘴脸，耷拉着眉毛，两颗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谢常平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你冒险进山的时候没有怕，遇见大蛇也不腿软，这时候反倒是要哭出来了？”。
“我们快走吧”，孟星凡无心跟他调侃，拿袖子飞快抹了一把脸，扯着他继续往回走。
“等等！”，谢常平拉住孟星凡，问道：“那蛇的头上有块红斑，你还记得吧”。
孟星凡点点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对了，咬你手的那条蛇，头顶也有个红点儿”。孟星凡当时逮过那条小蛇，对它的印象比较深刻。
“我想那红斑就是巨蛇精元汇聚的地方，如果能击中那里，应该就可以打倒它了”。
孟星凡闻言大喜：“真的吗！那我们——”。
话说到这里，他顿住了，看看山的方向，又看看愚村的方向，一时不知道作何抉择。他很想立刻把这个消息传达愚公，但又担心自己的身体拖累，帮了倒忙，反而丧失了把情报带回村里的机会。
谢常平知道他在考虑什么，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像个小大人一样郑重地对他道：“听我说，回村子传消息只要你一个人就行了，我现在双手双脚都好得很，孟爷爷那边，让我去”。
“可是——”。
“别可是了，现在只有这个机会可以争取，如果我们放弃了，将来你我能睡得着吗？”。
孟星凡低着头站在路中间，心里有些犹豫，在他身后，是通往村子的康庄大道，那里有屋子里透出来的烛光，有温暖的、让人安心的篝火。
而对面，谢常平的身后，是黑暗，是冰冷的蛇鳞，是血和汗的厮杀。
往回走，不消一个时辰，他们就能回到村里，把巨蛇出没的事情通知村民，然后躺在床上好好的睡一觉，睡掉一整天的疲劳，然后第二天醒来，等大人们谈论诛灭巨蛇的好消息。
而往山的方向，就要直面那个强大又恐怖的对手，用自己的“九死”去搏一个渺茫的机会，换得愚公和二哥的“一生”。
孟星凡多希望自己能和谢常平交换一下，比起直面恐惧，他更难以仍受的，是苟且的痛苦。
一片乌云飞过，皎洁的月光洒在路面上，谢常平看着自己的影子，或许此时的影子也正看着他，他深知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拖延了。
“走了”，谢常平拍拍孟星凡的肩膀，转身轻描淡写地说道。
没出几步，身后传来孟星凡的声音：“等等，这个你接着！”。
谢常平转身，只见一个光泽白皙的小物件从空中划过，被他抓在手里，摊开一看，正是孟怀义托付给孟星凡的玉符。
“拿着，当个平安符，记得给我带回来”。孟星凡说道。
“好”。谢常平微微一点头。
“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二人相视一笑，转身跑开，消失在夜色里。
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杂草，谢常平终于又站在了石滩面前。
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可以看到对岸山坡上巨蛇的身影在来回扭动，地上沙石碰撞，产生巨大的轰鸣。他咬紧牙关，往巨响发生的方向跑去。
跑着跑着，突然，黑暗里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谢常平下意识把身子往左边一歪，一条弹射而出的长蛇，从他小腹边擦身飞过。
谢常平惊魂未定，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十来条长蛇团团围住。想必是巨蛇的攻击过于大开大合，让这些“小弟们”不得已退避到了石滩上。
惊惧之余，他也只能庆幸此刻尚在石滩边缘，蛇还不多，若是再多跑一会儿，恐怕直接把自己塞进了蛇群嘴里。
来不及多想，十来条蛇已经扭动着身躯涌了上来，谢常平抓住一个间隙朝外翻滚出去，恍惚间看到有一个黑黑的棍子立在不远处。心下想到，有根棍子也比空手好，赶忙往那边冲过去。
那些蛇扑了个空，调转蛇头吐着信子追赶过来。眼见追得越来越近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细棍”旁边，一个翻滚把它从地里拔出来，回身一撩，打飞了近处两条长蛇。
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细棍，分明是二哥射下来的那只铁箭，被巨蛇弹飞之后，竟然插到了石滩外围的地里。
手里有了利器，力量仿佛也涌了上来。谢常平握着箭杆左挥又打，面前的长蛇很快只剩下两三条，正松了口气，却发觉脚下一紧，一条灰色长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身后，缠上了他的小腿。
谢常平赶忙把箭往地上一插，双手去逮它的七寸，谁知慌乱中却被它一口咬在了手腕上。正吃痛，其他几条蛇也趁虚而入，缠住了谢常平的小腿和手腕。
挣扎间，突然只感觉脖子一凉，不知道哪条蛇缠住了他的脖颈，霎时感觉气血上涌，脖子上青筋鼓起，眼睛的压力越来越大，仿佛要爆炸一样，视线也越发黑暗。
谢常平想起话本里面，主人公遇到了绝境，总是会大喝一声，浑身迸发出无穷的力量，把面前的一切邪恶斩断。
现在看来，话本终究是话本，凡人是没有这种力量的，凡人只会被深深的无助所掩埋，成为背景故事的一部分。
不过说到底，究竟是话本虚构，还是说，自己并不是这个故事主人公呢？
谢常平用尽全身的力气，把缠着脖颈的蛇身拉开一小截，留出喘息的空间，但身上的几条蛇却是越缠越紧，这样下去，被勒毙于此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此为止了吗？
突然，一道苍凉清脆的钟声从奇山里传来，谢常平只觉得身上一松，扑扑扑——几条长蛇抖落在地。
谢常平脱开了束缚，双手撑在地上，大喘几口粗气，视线也慢慢恢复，眼前的双手逐渐清晰了起来，身前不远，一只晕过去的长蛇趴在地面，头顶红色的印记居然慢慢消失不见了。
他手扶着铁箭，支着麻痹的双腿慢慢站直了身子，下一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张大了嘴巴。整个石滩上，白天里搬下来的石头，都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晕，正慢慢地从地面向上空漂浮。
亥时到了！
还没来得及等他多看两眼这片蓝色星辰一样的美景，只听见一声震天怒啸从山坡那边传来。看来是王屋山的仙术发动，无意间竟然解除了巨蛇对蛇群的控制，让这头怪兽有些恼怒了。
这一声怒啸没什么伤害性，但好巧不巧，却把身边晕过去的几条长蛇吓醒了，它们虽然已经不受妖蛇控制，但与生俱来的兽性，让它们在谢常平这个异类面前，立刻摆出了攻击姿态。
还来？谢常平心里苦笑。且不说身上已经被蛇牙咬出了几个窟窿，刚刚的挣扎也耗费了太多力气，这时候再跟它们缠斗，恐怕是讨不到一点好处了。
他看向山坡，只见那妖蛇抬高了蛇头，正猛烈地往屋子的废墟位置撞击，月色之下，一个健硕的黑影在地面艰难地来回躲闪，身形踉踉跄跄，看来也是强弩之末。
是孟二叔吗？愚公去哪儿了？
正担心的时候，一条灰蛇已经窜了过来，谢常平往后一退，打算避过，却感觉屁股被什么硬物一顶，一下没站住，往后翻倒在地上。
他赶紧滚了两圈爬起来，用手里的铁箭堪堪拨开袭来的那条灰蛇，揉揉屁股，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顶翻他的，原来是一块正在飘起来的、泛着淡蓝光泽的石头。
透过淡蓝色的光晕，谢常平看到那妖蛇还在山坡上横冲直撞，一个计划瞬间浮上心头。下一秒，他握紧铁箭，扭头就往草海的方向跑去，几条长蛇见状，摇曳着躯体在他后面紧追不舍。
愚公说过，亥时一到，山里的石头都会飞向原位。而在这石滩的尽头，离他这里一百来步的地方，有一块从最高处搬来的大石头。
谢常平转头的那一刻，就已经看到它了，它跟其他石头一样都泛着淡蓝的光泽，正在匀速的上升当中，虽然现在仅仅飞到胸口的高度，但等谢常平跑过去肯定赶不上了。
他咬咬牙，加快了速度，冲上一个小土坡，用力一跃，跳到一块浮空的石头上面，摇摇晃晃地助跑了两步，用力一蹬，又跳到下一块石头，如此反复几次，那块最远的石头终于到了眼前。
只是它和谢常平脚下石头之间的跨度，比想象的要宽得多，他不由得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多搬几块。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也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谢常平纵身一跃，狂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脚下离地面已经有二十来丈的高度，若是摔下去肯定当场毙命，唯一可以安慰的，是不必害怕再被蛇群围攻，因为肉饼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
但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有些距离就像有些事情，看上去都是触手可及，可真正做的时候，永远就是差那么一点点，但就是差的这么一点点，就足以改变事情的结局。
明明起跳的时候感觉距离刚好，跳到一半，谢常平就知道这下栽了。那石头离他至少还有三尺远，想摸到它，恐怕得返祖变成长臂猿。
难道今天真的要成肉饼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