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谢常平只觉得浑身酸痛,两眼发黑,睁开好一会儿,才勉强能看清自己的双手。
他在黑暗里四处摸了几下,知道自己还在缸里,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只觉得胸闷气短,再一摸,才发现原来是孟星凡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到了他的身上,有了谢常平这个肉垫,这小子倒是睡得踏实。
谢常平往侧边挪了挪,腾出半个身子,喘了两口长气,总算是舒畅一些。经过这几番折腾,眼睛又适应了一些,月光把白石滩照得透亮,借着漫进来的月光,他看见孟星凡那张倔强的脸上多了几道口子,不知道是在哪里磕碰出来的。
谢常平摇了摇他的肩膀,把他从昏迷中唤醒,孟星凡艰难地呻吟了几声,然后“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嘴里叫着:“唉哟!疼!疼!”。
“哪里疼?”谢常平焦急地问道。
“左手”,他皱着眉回应道,“好像......好像断了”。
谢常平心里一惊,伸手过去沿着孟星凡的手臂摸了一遍,确认骨肉还完好,便松了口气,把手给他抬起来,对着他骂道:“呸!你吓死我了,你手还在呢”。
“哎哟别动,疼疼疼”。
谢常平看孟星凡的样子不像作假,又撩开袖子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发现他手腕肿得厉害,轻轻摸过去,骨头好像有点错位。
谢常平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感觉确实不太一样,便宽慰他:“没事儿,顶多只是骨折,回去让老头子处理一下就好了”。
话还没说完,突然地面开始颤抖,一阵哗啦哗啦的像是山石塌方的声音由远而近迅速传来,二人心下大惊,难道王屋山要倒了?
谢常平艰难地伸出手,把住水缸边缘,用力把身子拉出去,刚探出半个脑袋,一面巨大的墙壁呼啸着从面前冲过,溅起无数沙石。他连忙伸手挡住眼睛,等风沙稳定下来,透过指缝,才恍然发现,这面“巨墙”竟然是白天里那怪蛇的蛇身。
谢常平朝着它前进的方向看去,王屋山的山腰处,他们二人滚下来的地方,两个瘦长的身影还在火把的映照下来回晃动。
他的心里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愚公和孟怀义还身形健在,没有被蛇潮吞没;忧的是此刻巨蛇来袭,他二人向前无路,后退无门,真不知如何才能脱身。
转眼间,巨蛇已经游到了王屋山脚下,只见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冲天长啸,山上山下登时狂风大作,那汹涌的蛇群仿佛听见了号令一样,如潮水般退入了黑暗当中。这胜利的果实,看来它是想亲手采摘。
坡顶上火光摇晃,只见得两个坚定的身姿稳稳地杵着木枪,顶着猎猎山风,远远地俯视着巨蛇。
巨蛇却并不急着攻上去,来回摇晃着身子,反复审视着山上的二人,那眼神仿佛在欣赏美味的宵夜,亦或许,它就是喜欢享受猎物临死前的挣扎和恐惧,只是很可惜,今晚的猎物,注定不会如他所愿。
人类,巨蛇,这场时隔二十年的复仇之战一触即发,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炎热的夏夜难得听不见蝉鸣,此刻也没有了蛇群的哗躁,似乎连风都停止了。
突然,身边传来“呀——”的一声,原来在谢常平没注意到的时候,孟星凡撑着他那只尚能活动的手臂,也探出身来,见到巨蛇身影,被吓得惊呼出来。
谢常平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紧紧把二人的身子伏在地面上。
那巨蛇虽然体型硕大,耳朵却异常灵敏,听到响动,它狐疑地扭动那颗巨大的蛇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此时的奇山脚下,大大小小的石头滚落了一地,有些石头上还附着一块块散发血腥的碎肉,二人藏身的水缸虽然说不上很大,但人工打磨的痕迹却很是明显,即便他们再怎么希望巨蛇不要发现这里,也不得不承认这水缸实在可疑。
谢孟二人不敢抬头,也不敢乱动,只眯着眼睛,用一点余光观察。谢常平极力屏住呼吸,把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右手攥着孟星凡衣服背后的领子,想着要真被巨蛇发现,就提上孟星凡赶紧逃。
这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一支小拇指粗细的铁箭直直地插入巨蛇的蛇腹,虽然只扎进去一个箭头的深度,但也足够让它吃痛,巨蛇一抖身子,把铁箭甩出几十丈外,转而愤怒地扭头看向箭的来向。
在那里,坡顶上,一个手执长弓的男人正叉着腰挑衅地笑道:“哈哈哈,大笨蛇,看哪儿呢,你的对手在这里!”,正是孟怀义无疑。
孟怀义聊天的时候说过,那铁箭仅有一支,是由山中精铁敲打而成,纤细狭长又不失分量,箭头为了加强穿透效果,还特地打造成了三棱型。
孟怀义天生就是射箭的好手,准头和臂力都是百里挑一,地势上又处在高处,这一箭若射中的是野猪野牛,早就已经穿身而过,但射在巨蛇身上,却只没入了三分。白日里它被三支羽箭打退,更多的是得利于天时和机遇,这一击,才让四人看出了它真正的道行。
嗨,可惜!孟怀义在心里默默叹气,他原本是打算射向巨蛇的眼睛,奈何情况紧迫,为了帮山下二人转移巨蛇的注意,不得已提前发箭,顾不上太多的准头。如今铁箭已无,而且巨蛇也有所防备,再想偷袭,恐怕难上加难。
饶是如此,孟怀义也要挑逗那巨蛇一番,叉着腰对山下大声笑道:“怕了吗?那就乖乖滚吧,本大爷还可以饶你一命!”。
那巨蛇修行几十年,想是也有了几分人性,见孟怀义如此嚣张,怒从心中起,把眼睛轻轻一眯,扭动着巨大的身子沿着山坡游了上去,巨尾扫过之处,飞沙走石。
此时乌云蔽月,石滩上黑压压的一片,谢常平想起愚公的嘱托,顾不上再三思索,扯起孟星凡就往石滩外围跑去。
两个少年在乌黑的石滩上奋力奔跑,身后,是凶煞的巨蛇在山坡上蜿蜒,黑暗里仿佛被几千只眼睛凝视,让二人后背发凉,只敢低头看路。
说来也奇怪,洁白的石滩不知道被什么画上断断续续的的黑线,二人沿着黑线,正好跑到通往草海的那条路上。
谢常平和孟星凡喘着粗气在草海的路边站定,转头看去,山头的火把已经熄灭,乌云遮盖之下,整座山都漆黑一片,只是石滩对面断断续续传来厉声的呐喊,让他们知道愚公和孟怀义还在和巨蛇搏斗。
就在几个时辰以前,他们二人也是站在这里,满是欣喜和激动;现在,心里却充满畏惧和担忧。
突然,二人听得身边的矮草里传来一丝祟祟的声音,瞬时被吓了一跳——刚刚被蛇群包围惊魂未定,难道这里还藏着别的蛇吗?
二人绷紧了身子,竖起耳朵,却再没有别的声音传来。
谢常平鼓起勇气拨开杂草,才发现里面躺了一条断尾的白蛇,它原本应该是通体洁白,此时蛇身却已是遍布创口,应该是在方才的一役中受了重伤,谢常平恍然大悟,原来石滩上的“黑线”竟然是它流出的血液。
那白蛇此时已经奄奄一息,发现谢孟二人,眼神里也没有一丝惊恐,只本能地抽搐着想往前面的深草挪动。
谢常平注意到它的头顶上有一个方形的红印,在洁白的蛇皮表面格格不入,确认再三,那不是被石头砸出的痕迹,也没有血液流出。一种强烈的既视感涌上心头,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哼!你这畜生,看我不弄死你!”,孟星凡怒火中烧,从地上抠起一块大石头准备砸过去。
谢常平拦住他,道:“算了,小凡”。
孟星凡怒道:“要不是这群蛇,我们今天怎么会受这种罪,现在大爷爷和二叔还在那边生死未卜,都是它们害的......”。
谢常平夺下他手里的石头,扔在地上,说:“都是被妖蛇控制,它们也是身不由己......”。
见孟星凡余怒未消,谢常平便又劝道:“况且你看,它已经时日无多了,咱们少杀一个生,就能多积一点德,也算是为孟爷爷和二叔祈福吧”。
孟星凡扭过头,抹掉眼眶里的眼泪,低声念着:“大爷爷,二叔,你们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谢常平对着白蛇叹了口气,它这个伤势已经无力回天,或许对它来说,被孟星凡砸死才是更好的解脱。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留给伤感,谢常平拉起孟星凡往村里跑去,但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条白蛇,它的样子,还有头顶的印记,总是在脑海挥之不去,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呢?
他边跑边想,突然,只觉得脚下一绊,不知被什么东西勾翻,身体在空中转了半圈,重重摔在地上。
“阿平哥,你没事儿吧?”,孟星凡赶上来焦急地询问。
谢常平躺在坚实的路面上,一口浊气呼出胸肺,这一摔,他的思绪竟然豁然通明,所有的线索都串在了一起。
“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