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郑翼迷迷糊糊醒来,闭着眼睛喊了冯芳几声,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人应,便伸手摸索着揿亮床头柜上的台灯。
床头柜上没有他期待的凉开水,只有一个精致的木盒在灯下闪着光。
郑翼这才想起来,中午的时候,自己被毛秉凤拉去灌了四杯白酒,晚上又在袁华家里跟罗步桐几个干掉了两瓶。人逢喜事精神爽,意外得到了困扰冯家三代人的《三牛图》,郑翼的酒量似乎陡增了许多,连从不惧他的罗步桐都喝得摇起了餐巾纸。
酒精消耗了体内大量的水分,郑翼嗓子里干得冒烟,便光着膀子出了卧室,从冰箱里抓起一瓶矿泉水,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后,感觉精神回缓了些。往垃圾桶扔瓶子时,下意识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觉心头一紧,眉头一皱才又想起来,冯芳今天到驻点村送温暖去了,这个点还没回,八成是跟同事在牌桌上切磋去了。
但猜测归猜测,郑翼还是决定给冯芳打个电话,如果不闻不问的,冯芳会怪自己不关心她,再说自己也不放心。
手机一开机,便印证了郑翼的揣测。冯芳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言,说几个同事吃过晚饭相约去司机小穆家打小麻 将,还发了几个郑翼看不懂的表情。
穿上衣服准备打电话时,冯芳拎着半袋花生气喘吁吁的开门进来了,边脱鞋边说,从村里回来时,几个贫困户争着往她们车里塞了几袋花生,说是他们的一点心意,不收就是把他们当外人。这不,一人分了一袋,上来的时候给二楼的王奶奶倒了半袋,王奶奶还硬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苹果。而后用娇嗔的语气责备道,媳妇大半夜的没回家连个电话都不打,好不容易赶上今天手气好,大好的心情全让你的漠不关心给搅坏了。
郑翼笑而不语,从卧室里取出《三牛图》,徐徐展开在冯芳面前。
“你……这……这是……哪……”冯芳那双好看的单凤眼睁得圆圆的,被郑翼手里的画惊得语无伦次。
郑翼把冯芳强按在椅子上,将前前后后的经过给冯芳说了,得意之形溢于言表。而后笑着问:“这下你的好心情该回来了吧?”
冯芳手抚着失而复得的《三牛图》,禁不住鼻子发酸。她永远忘不了爷爷弥留之时、口里不停念叨“牛……牛……”时的情景,但那时冯芳年幼,并不知道那是爷爷未了的心愿。结婚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冯连清郑重其事把她和郑翼叫到面前,讲了爷爷和《三牛图》的故事,冯芳明白,父亲是把寻找《三牛图》的希望寄托在她和郑翼的身上。然而,几十年过去了,《三牛图》像落进水里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淹没于时间的长河中,让冯芳喟叹希望的渺茫。而现在,当《三牛图》真实地展现在面前时,冯芳除了怀疑是一场幻梦外,竟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对《三牛图》的出现浮想联翩起来。
看到冯芳愣坐在那里发呆,郑翼便揉着肚子满屋子找东西吃。
半晌,冯芳问蹲在垃圾桶旁削着苹果的郑翼:“郑翼,你想没想过,《三牛图》在省城出现是不是有些蹊跷?”
“有什么可蹊跷的?字画本来就是在市场流动的,在省城出现恰恰也符合这个特点。”
冯芳却摇头道:“可我怎么觉得,这画……压根就没出过宁阳呢?!”
郑翼笑着说:“莫想多啦,省城也好宁阳也罢,这画它终究在我们家案桌上嘛!”啃下一大块苹果咂吧着,征询道,“……要不要给爸打个电话,让他今晚睡个好觉?”
冯芳想了想:“不忙打电话,过几天就是爸的生日,到时把《三牛图》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那意义比什么都大!……再说爸有高血压,没有个人在他身边,万一他兴奋过头出了意外就麻烦了!”
郑翼点了点头:“嗯,也是。”坐到冯芳身边玩笑道,“那今晚你就抱着这几头牛睡,我就看着牛郎织女,哈哈!”
冯芳莞尔一笑,靠在郑翼的肩膀上嗲声嗲气问:“郑翼,你有多长时间没抱过我?”
郑翼打了个冷颤,手背在冯芳的额头上拭了拭,笑道:“没发烧啊你!”
“讨厌!不解风情……”冯芳娇嗔地乜视着郑翼,正欲数落几句,手机在包里热闹起来,“这么晚了,哪个还打电话?……哦……是薇薇!”
吴薇在电话里说,晚上喝了咖啡搞兴奋了,好长时间也没聚了,想约冯芳出去宵夜。冯芳不假思索就满口答应下来,说正好有件高兴的事跟她分享。
郑翼皱着眉头道:“人家心里憋着屈,你还要她分享你的快乐,不太合适吧?”
冯芳道:“你以为薇薇是那种不耐风寒的人呀?她压根就没把那处分当回事!人家还巴不得就此解甲归田、相夫教子呢!”
吴薇毕业于西康省财经大学,二00九年,局总工娄早林因国土卫片执法被撤职后,时任妇委会主任的吴薇继任总工程师。搞不清是安于现状还是朝里无人,自打当上这个总工后,吴薇就像枝蜡制的花儿——老也长不大。几个月前,吴薇因为扶贫工作被纪委通报处分,一直就待在家里反省,当起了全职太太,跟闺蜜之间也极少互动,整个一静默。
一会儿工夫,吴薇的老公金浩那辆改装的越野车“扑扑扑扑”开到了楼下。
吴薇一下车就咋呼起来:“哎哎哎!金浩!金浩……”
金浩坐在驾驶室里慢悠悠的点着烟:“咋咋呼呼的,捡到钱啦?”
“快下来你!”吴薇跺着脚,声音更高。
金浩慢悠悠下了车,一抬头才发现,油漆斑驳的引擎盖下,一股白烟正向外弥漫开来,慌乱之时被吴薇一把拽起就跑。
这一幕刚好被下得楼来的郑翼看到,他快步走过去掀开引擎盖,对蹲在远处抱着头的金浩讥笑道:“看你那熊样,还教官呢,巴不得钻地底下你!……过来吧,是发动机开锅了!”
“开锅?”金浩不停地用手抚着胸,“以前没有这情况啊!……哎呦妈,吓我一跳,以为要爆炸呢!”
郑翼调笑道:“也只有你这样的报废车才有‘资格’开锅!”
“郑哥你就莫寒碜我了!”金浩松了口气,但嘴上不饶人,反唇相讥道,“这话又说回来,报废车……你有吗?”
“哎呦,还得瑟起来了!要有,也不会是你这样的!”
金浩嘿嘿干笑道:“最起码……比你那破扬子江块头大多了嘛!”
“你们两个莫在那磨牙好不好?”冯芳性子急,问金浩,“这车还能开不咧?”
金浩摸出手机:“算了,车就丢这吧,我让杜康开车过来。”
“杜康?”郑翼听着耳熟。
“浑河乡的派出所所长,著名的酒鬼!……哎……杜所长……没呢……是呀……真神!你是怎么晓得我车要坏的?呵呵……嗯,好,我发定位给你,好嘞!”金浩一边给杜康发位置一边说,“杜康做哥们没有说的,就是性格太倔,爱较个真!……公安局副局长包楚剑当年败走宁阳后,他就跟那个继任者郝功杠上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说你一基层干部,不哄好上级你想进步可能吗?可这家伙偏偏犯了这个大忌!那郝功是政委米祖略的红人,毕竟捏着你的政治命脉,你尿都不尿人家,还等人家来尿你?”
“什么尿不尿的!”郑翼反驳道,“我不赞同你的说法,人家杜所长这叫骨气!”
金浩笑着说:“嗬,我看你俩这性格相近: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吴薇反感地看着金浩:“你说话能不能去掉这味?郑哥的为人,在我们市政局是排得上号的,能随便跟别人相提并论吗?”
金浩笑着说:“我这可是正能量的味,他们俩……还真有一比!”
金浩是阳明武馆的教官,早些年在宁都沙湖监狱协助管理犯人,后来因为解决不了身份,加之工资又低,就不想在那儿干了。吴薇的哥哥在县体育馆当馆长,听金浩一说觉得也是,就撺掇他回宁阳,在阳明武馆谋了个司机的差事。金浩也没挑剔,接过了给馆主开车的司机老陈的钥匙。
进武馆没多久,金浩随馆主去河南出差,在开封地界遇上桩跌眼镜的事情。
那天中午,一行人坐在国道边一个饭馆等着吃饭,馆主和随行的一位教官穿着绣有“阳明武馆”字样的练功服,威严地坐在一张桌子旁。
饭馆的场面不小,那厅大的跟礼堂差不多,密密麻麻摆了几十张小方桌,由于门口竖着一块“中原绝 版菜”字样的招牌,生意好的不得了。
其实,赶路吃饭的人因为饿的慌,就不在乎菜绝不绝 版,可要是碰上个讲究点的吃客,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不仅要弄明白这绝 版菜绝在哪里,而且还要问明个出处,恰巧馆主就是个吃食讲究的人,把忙得团团转的老板娘问急眼了,一恼便唤出老公兼老板来。
老板身后跟着四个脸面油黑、穿着短裤背心的壮汉,一上来就不耐烦地数落起馆主来。
馆主挺着胸前的红色绣字正色道:“我花钱消费当然享有知情权,不然我们宁愿不吃走人!”
老板一听,态度蛮横起来:“我这菜都下锅炖了,你给我走走看看?!”眯着眼睛看着馆主胸前那几个绣字“啧啧啧”挑衅起来,“哎呦喂!坟头上耍大刀,你这是吓鬼来了吧?!”
馆主在教官面前让人奚落,觉得有失面子,一时心头火起,抬手将杯子里的水“啪”地泼到老板的脸上。
老板抹着脸上的茶沫,冷不丁抓起一个瓷碗砸向坐在桌旁得意的馆主。坐在一旁的教官多少有点本事,迅疾一出手接住了瓷碗。
老板一愣,看来这俩还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主,得慎重点。于是一使眼色,其中的两个壮汉便凶狠地逼了上来。大厅里的吃客全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男男女女拿出手机准备着现场直播。
金浩停好车后一路哼着进了大厅,看到满大厅晃动着高高低低的手机,便好奇地从人缝里朝人圈中望去,陡然间血往上涌:在大厅的正中,馆主和教官被俩壮汉骑在胯下拳来脚往地揍着。金浩大吼一声,双臂伸进人缝往两边一分,纵身蹿到了人群中央。
金浩不问情由,双手手形变爪抠住两个壮汉的锁骨,右脚抬起疾速揣向他们粗壮的膝盖。俩壮汉只顾蹬踢着倒在地上的馆主和教官,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金浩掀翻在地。
饭店老板没提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向另外几个手执铁棍的壮汉一挥手。
金浩毫不迟疑,操起一根从围观群里扔过来的半截楠竹扁担,没等俩人近前,便迅雷不及掩耳横扫过去,几个壮汉手中的铁棍“铛铛”应声震落。
金浩一只脚踩在一个壮汉的脖颈上,手执扁担指着几个畏葸不前的壮汉,双方僵持着。
此时,教官从地上爬起来,挥着一张木凳,狠狠砸向被金浩踩在脚下的壮汉,似乎是对壮汉痛苦的嚎叫还不解恨,又抽出裤腰带恨恨地抽着另一个家伙的屁股。
这时,几个年长的吃客上前来,说自古饶人不是痴,劝金浩得饶人处且饶人。
金浩也想找个台阶收场,但瞅着那老板一副不想服输的样子,脚下便加了点劲,那壮汉再度“嗷嗷”怪叫起来。老板不清楚金浩的底细,于是先服了软,带着手下退向了后堂。这边教官便也扶着馆主,歪歪趔趔地互搀着出了大厅。
吃客们伸着拇指赞着金浩,有几个年青人还非要跟金浩来张合影。金浩出门时,向一个穿着路政制服的大叔打了个躬,不言自明地感谢他刚才扔过去的那半截楠竹扁担。
办完差回宁阳后,馆主没再让金浩开车,让他直接做了阳明武馆的散打教官……
等杜康的工夫,吴薇笑着问郑翼:“郑哥,高升了怎么也不见请客咧?”
“嘁——”没等郑翼开口,冯芳揶揄道,“高升什么呀?‘常务副代表’!什么味呀?叫起来都别扭,哪能跟妹子你比哟!”
吴薇解释道:“呃,冯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任什么职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郑哥这一上位,身份就界定了,按照惯例,常务副代表可是列席局班子成员咧!”
“啧啧啧啧啧,说得爱死人!”冯芳埋汰道,“他那个列席充其量是个摆设,出不出席都没人催!”
“呃呃,冯姐,你这不泼咱们郑领导的冷水吗?”金浩凑着热闹,“郑哥的鸿鹄之志不在于此,岂是你们两只燕雀能知的?”
郑翼揪着金浩的耳朵:“你还嫌我不够羞愧是吧?跟着娘们儿起哄!”
金浩捂着耳朵:“哟哟哟!郑领导,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吧?”
郑翼笑道:“这都是轻的,哪个叫你随两只夜猫子起哄呢?哈哈哈!”
金浩便又随着郑翼唱起了和声:“没法子呀,哪个叫我们娶了猫呢?”
吴薇挖苦道:“有本事莫找猫做伴呀,上莲花山做和尚去多自在呀?”
“那还是给猫做伴的好!”金浩玩笑过后,扳着郑翼的肩膀说,“郑哥,待会儿我们去杨兔子那儿,吃吃烤兔、聊聊天,好长时间都没聚了……”
郑翼笑道:“随便哪儿吧,只要两只夜猫子高兴就行!”
说话的工夫,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呼啸着开进了院子,从车窗里伸出一颗半裸着头皮的圆溜脑袋,朝这边喊道:“金浩……这儿!”
金浩向迎过来的杜康介绍郑翼时,杜康却笑着打断了:“郑站长的大名我早就有耳闻啦!……‘锈梅花扳手’——我没说错吧?”
金浩嘻笑道:“郑站长新近易了职,改称郑代表了。嘻嘻!”
“代表?人大代表?”
“人大代表只是个特定的概念,人家这是实职!”金浩一字一顿地说,“市政局权益保护代表处常务的副代表!”
杜康感到奇怪,遂问:“第一次听说,宁阳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职位?”
金浩乜斜着眼睛:“孤陋寡闻了吧?没听过那‘乌有栖庸官’的歌谣吗?”
“呃呃呃!什么庸官?!”郑翼不满地对金浩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损我?”
杜康附和道:“我也觉得金浩这话有毛病!歌谣只是歌谣,不能跟‘锈梅花板手’联在一起!是吧郑……代表?”
郑翼没再纠结那歌谣,笑着问杜康:“杜所长是怎么晓得我这……‘损号’的?”
杜康道:“呃,郑代表你这就说偏了,怎么叫‘损号’咧?在我眼里,你这‘锈梅花扳手’可是正能量的雅称!”又晃着大拇指说,“晓得你这雅称的还不止我一个呢,都成你郑代表的名片啦!”
“真的么?”冯芳笑着接话道,“我还总以为是别人损他的呢!”
“怎么会呢?”吴薇津津乐道,“所谓‘锈’,是说郑哥抓质量监督不讲情面,钉是钉卯是卯!要想让一把锈了的扳手用起来灵活自如,你想想那难度?也正因为这样,在我们市政局没传过负面消息的,除了郑哥,没有第二个!当然啦……这里面肯定有冯姐你的功劳啰!”
冯芳得意地说:“按因为所以分,吴薇你这结论是对的!”
杜康说:“好啦,闲话不说了,上车吧!”系好安全带后,笑容可掬地问金浩,“目标——哪里?”
“阳明后街——杨兔子烧烤!”
“好嘞——”
一上车,吴薇就不及迫待问:“哎,冯姐,你不是说要与我分享高兴的事吗?加工资了还是要升职呀?”
冯芳道:“咳!这算哪门子高兴事啊?”于是,她简单扼要地讲了《三牛图》失而复得的故事,言语中带着说不出的欢愉,“你说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么?”
“这可真是家门幸事!”金浩从副驾位上回转头来,“冯姐,那今夜我们可得隆重庆祝庆祝、不醉不归,你可不能例外哦!”
吴薇挽着冯芳的胳膊:“喝酒是你们男人的事,莫扯上我们女人哈!”
没一会儿工夫,透着别样喧嚣的阳明后街呈现在眼前……
九
阳明后街的夜市大排档在宁阳是很有名的,尽管不能跟“驴师傅”“望湖楼”那样的优品大餐相提并论,但其丰富的地缘美食却总是让人齿颊留香。这里不仅容纳了风格各异的家厨私味,还荟萃了天南地北的名肴佳菜,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能在这里品个畅快。像丰泽园的葱爆海参、重庆的炭烤猪脑壳、成都冒菜、东北乱炖、湘西外婆菜等等,都在这里生根多年,相辅相生。
杨兔子的烧烤店在阳明后街的正街口,是宁阳排档饮食业界排得上号的佼佼之一。
杨兔子的真名叫杨七郎,跟佘太君的七儿子同名,自从在阳明后街支起烧烤作坊后,食客们都管他叫杨兔子。久而久之,杨兔子的名气盖过了杨七郎,叫他真名的倒越来越少了。
杨兔子自幼跟随爷爷打猎,兔子大概就是收获最多的猎物。爷爷琢磨兔肉几十年,拿得出手的当数原汁原味的瓦罐焖兔肉、蚕豆兔肉丝。杨兔子的烤兔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堪称一绝,是宁阳城唯一不可模仿的美食。县内有几个专营烧烤的摊主曾偷偷过来吃过几回,硬是没琢磨出其中的卯巧,只能眼巴巴看着一拨又一拨吃客在杨兔子烤摊前你来我往。
一个偶然的机会,杨兔子从食客口中得知,他的生意如此火爆要感谢一个女食客,说那个女食客在朋友圈不经意晒了几张吃烤兔的照片,还在一只巨型的拇指表情后对杨兔子的烤兔肉用了很多溢美之词评述,没想到朋友圈你转我发,吃过的添油加醋、没吃过的矮子看戏,把杨兔子的烤兔肉给吹上了天。于是,慕名而来的食客让杨兔子应接不暇,因为吃的人多,兔子有限,杨兔子不得不限量供应。
杨兔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烤兔火起来,并不是爷爷在天上护佑,而是因为这女食客的朋友圈起了宣传作用。于是便四处打听,得知那女食客叫苏妲,在浑河开发区一工厂打工,是个水灵的四川妹子。杨兔子光着颗脑袋去工厂找过几回,苏妲看他那相貌有些害怕,几次都没敢见。后来,一个做保洁的宁阳阿姨知道杨兔子找苏妲的本意后,便热心地促成他俩见了面。苏妲发现,杨兔子圆溜溜的脑袋尽管怵人,但笑起来却是一付慈眉善目。杨兔子说明来意,说他的烤兔肉经过姑娘一宣扬,生意火爆的不行,他孤身一人已应付不下来,想请姑娘去他的店里帮忙照应,做个顾问什么的都行。苏妲警惕起来,莫不是这光头一有钱也动了歪心思?便很委婉地对杨兔子说,自己在厂子里记着工帐,每天忙得连饭都得挤出时间吃,确实走不开,这顾问她也做不来。杨兔子诚心地问苏妲,厂子里每月发多少工资,苏妲犹豫了一下,故意把工资上调了几档,说正工资四千,连补贴加在一起五千出头。杨兔子说我给你六千,年底还可以给你分红。苏妲一听动了心,但心里又有些内疚,在杨兔子的憨厚与诚意面前也回归了本真,于是笑着说,杨老板既然这么诚心,我就实话对你说吧,我在厂子里一月就三千元的干工资,去你那可以,你按这厂里的待遇给我就行,反正到哪都是打工,我只有一个附加条件:加个包吃包住如何?如果杨老板愿意,我明天就去你那儿上班。杨兔子喜得一双手不停地摩挲着光头,连连应承着,愿意愿意愿意!之后还慷慨地说,每月工资五千包吃包住,年底照样分红!
苏妲很卖力,一到杨兔子麾下还真就费了番心思。先是帮杨兔子在工商注了册,还挂起了一块很大气的“杨兔子烤兔”的招牌,后又开通了网络直播。此外,苏妲还联系在成都经营蔬菜的姐夫,大量代购野兔以补充本地资源不足。第一个月经营下来,店里的纯收入就突破了八万。杨兔子把苏妲宝贝的不行,当月就要给她发奖金,但被苏妲拒绝了,因为她觉得,工资本来就开的不少,再要拿就有些不地道……
在杨兔子门前的马路上,杜康婉拒了金浩的邀请,说他那边的茶点还没完,得去接着喝。接着又客气地说,等弟兄们哪天方便了,去他那浑河派出所喝“文曲星小吊”。郑翼和金浩嘴里应承着,看着杜康的车“呼——”地蹿上阳明大街、心急火燎地往南飚走后,才相傍着跨过宽宽的马路。
“表弟来啦?”杨兔子热情地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一位红衣玉面、面透羞容的姑娘。
“表弟?”郑翼看着金浩,问,“真表弟、假表弟哟?”
吴薇笑着接话道:“他跟我共一个外婆,你说是真表弟还是假表弟咧?呵呵!”
冯芳也问起:“怎么吃几次都没听你说起过呀?”
杨兔子抚着光头,吱唔道:“嘿嘿,表……表妹是有身份的人,我……我怕影响她的形象,所……所以,就……”
“哦,我晓得了!”冯芳用指头点着吴薇的额头,“一定是你爱臭面子,觉得个体户的表哥丢你人了是吧?”
“不是的,不是的!”杨兔子连忙替吴薇辩解,“是我不让薇薇说的,表弟表妹对我好着呢。”
“啧啧啧!”冯芳羡慕地说,“看看看,多好一表哥呀!我要是有你这么好一表哥就知足啰!”
“这好办,你就把我表哥当你表哥不就行啦!那样的话,我们姊妹俩就可以天天过来吃表哥做的烤兔肉了!是吧表哥?”
“嘿嘿,”杨兔子又用肉厚厚的手掌在光头上摩挲着,“那是,那是,嘿嘿!”
“那今天就算认了哈,表哥!”冯芳莞尔一笑。
杨兔子憨厚地应道:“好,好,好……”
“我表哥还有更好的呢!”吴薇故意顿了一下,眼睛扫过几张期待的脸,“他呀……爱心满满的咧!你们猜猜,是什么爱心?”
金浩嚷道:“莫像奶牛吃草样的——吞吞吐吐!又不是什么绯闻,表哥有什么爱心就说出来让郑哥听听嘛,嘻嘻!”
“你才奶牛咧!”吴薇冲金浩翻了个白眼,然后说,“我表哥呀……每个月给大洼村,就是权局长建的那个‘扶贫助学基金’定期捐款,已捐了七八万呢!”
杨兔子抚着光头,在大家的惊叹声中谦虚道:“嘿嘿,嘿嘿,主要是吧,受了你们权局长他爱人的带动。他爱人那个烧烤店让我连锁后,每月三千块钱的分红,差不多拿两成给权局长补贴给贫困户了,我这……还做的不够,不够!嘿嘿!”
“哎呀!”郑翼满脸的感佩,赞道,“表哥你这爱心,真值得我们学习呀!”
冯芳眼睛里也浮起敬意:“郑翼说的没错,不光我们要学,我们宁阳的公职人员都得向你学!向表哥致敬!”
“一个经营烧烤的个体户,胸怀这样的大爱,真是难得呀!”郑翼感慨过后,又有些奇怪地问,“这么感人的事迹,我们宁阳电视台怎么没宣传宣传?”
吴薇说:“庄局长之前跟电视台衔接过几次,你猜电视台的方台长怎么说的?他说每天的频道连县领导出镜都不够用,这些捐个小款刷存在感的小素材根本就安排不过来!”
“我呸!放他方台长的狗屁!”金浩爆了粗口,愤愤不平道,“狗 日 的胡说八道!这扶贫助困是中央部署的、总书 记亲自过问的,还有大得过这素材的吗?还‘捐个小款刷存在感’呢,我看他狗 日 的是瞎眼睛称秤——不晓得轻重!”
吴薇又说:“这里面说到底还是有原因的!那个方台长人不地道,去年春上他来找我表哥,先是摄像采访的搞了半天,临走时却提了个条件,让我表哥给他们那什么传媒公司捐五万块钱,在融媒体为我表哥的烧烤生意做一年广告,然后把我表哥的扶贫助学壮举在宁阳电视台滚动播出,为他的烧烤店火爆再添一把猛火!我表哥本来也不是把名利看得特别重的人,要看得重也不会真金白银的给大洼村捐款是吧?就拒绝了方台长的条件,说资助山区困难孩子是做好事,给电视台捐款就成了拿钱买粉往自己脸上搽,丢人!庄局长后来才搞清楚,那什么传媒公司其实就是方台长他们几个合股的私人公司,就跟县纪委反映了,听说纪委已经受理了。”
郑翼道:“这事得让徐局长出个面,万一方台长跟纪委办案的人走关系呢?要向纪委路刚书 记当面反映!”
杨兔子摆摆手,笑道:“几位领导的好心我领了,宣传不宣传都没有关系,嘿嘿。反正我也没得损失。不说了,嘿嘿,不说了。苏妲——”笑容可掬地看向身后那姑娘,“招呼一下。”
被唤做苏妲的姑娘应着,趋前招呼道:“哥哥姐姐们,这外面坐着露气太重,我们进‘蒙古包’坐吧!”
“呃……”郑翼打量苏妲半天,“你……是不是前天给望湖楼送兔肉的姑娘?”
苏妲羞涩地扣着双掌,回道:“是的大哥。……那天……多谢大哥解围!”
“解围?”金浩好奇地问郑翼,“解什么围啊?”
“哦……”郑翼轻描淡写地说,“前天在望湖楼碰到一混混纠缠她,算是我给她出了口气吧。”
冯芳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哎呀,这看不出,我们家先生也敢见义勇为呀?!”
“还真是看不出,郑哥你这身板还有这勇气?榜样,榜样!”金浩也附和道。
郑翼乜斜着眼睛看着金浩:“你莫忘了,我可是县太极协会的会员,对付个把地痞流氓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这多年没练,早该荒废了!”
“荒没荒废我不敢说,反正……能把人制服了就是硬道理!”
大家说笑着,在苏妲的引导下进到一个独立的“蒙古包”里。
所谓的“蒙古包”,其实就是把屏风一块块给围拼起来,上面再加个塑料彩布做成的顶,远看颇有些蒙古包的味道,在杨兔子这基本就相当于酒店里的“雅间”了。“雅间”里的用具相对也要讲究些,餐具是瓷质的、椅子是带靠背的、餐纸是印着“杨兔子”名号的。由于略显“档次”,里面的消费比起露天餐桌的消费要多二十元。当然,这都是苏妲来了之后的创意,是专门给那些带着相好、担心被拍照的干部们辟下的一处清幽之所,尽管有些负能量,但还是暗暗受着欢迎。像这样单独的雅间有好几个,大都是临墙而立的,其实也就起个掩耳盗铃的作用,那屏风到处是缝,既不隔音又不掩影,只是一种心理自慰罢了。
几个人一落座,郑翼就关心地问起苏妲来:“姑娘,那家伙没来找你麻烦吧?”
苏妲面露愁容,欲言又止。
金浩见状,问杨兔子:“是不是郑哥说的那家伙在跟你们过不去?”
“唉……”杨兔子一脸苦相,“昨天下午,那小子带一帮混混过来,说他是被苏妲请的什么保镖给打伤的,一是要赔偿他十万块钱住院费,还……还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要苏妲去医院伺候他仨月;二是限苏妲三天之内把那保镖给交出来,还……还说……”
“还说什么了?”金浩有点急,“啰哩啰嗦的!”
杨兔子嗫嚅道:“他还说……不答应条件就……就……”
“就怎样啊?哎呀!你说话直溜点行不行?”
“不……不答应条件,就要让我的烧烤店……在宁阳消失……”
“真是狗胆包天!”金浩眉毛一挑,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让他来!我倒要看看,他的后台、他的骨头有多硬!”
杨兔子苦着脸:“还……还真有点硬,说是……”
郑翼看杨兔子话说的费劲,便替他说了:“那小子是童县长的小舅子、号称沙王的姚飞手下!”
吴薇愤愤不平道:“童县长怎么了?现在是法治社会,他可不是封建时代的县太爷!谅他也不敢当这个保护伞!”
“小声点,这里什么人都有!”杨兔子压低声音打住了话题,“不说这些了,不说了……苏妲……让姑娘们上菜。”
两个女人到厨房关心他们的牛奶炖雪蛤去了,香喷喷的烤兔肉也端上了餐桌,从隔壁店里点来的重庆炭烤猪脑壳和香辣腰花汤也敞着热气,等着食客们的胃口。
杨兔子一边往大家的扎杯里放着啤酒,一边愁容满面地想着心事。
苏妲面带着微笑,一边给大家的碗里盛着腰花汤,一边询问需不需要叫一份驴肉火烧过来。
“再加菜我表哥就会急的!”金浩开玩笑道,“你瞧他那心疼样,哈哈!”
“浩哥,今儿这夜宵,我来请!”苏妲连忙接过话头,“正好也让我表达一下对郑大哥的感激之情!”
苏妲说这话时,刚好被捧着雪蛤进来的吴薇和冯芳听到。吴薇快语道:“那哪行呀?你在外打工不容易,得我表哥掏腰包!”
看到杨兔子呆坐着不言语,金浩又调侃开来:“表哥呀,这郑哥我给你接来了,你倒好,露出个苦瓜相!我们吃还是不吃咧?……不就一个混混嘛,放宽心吧,谅他也翻不起大浪来!明天,啊,明天我就去公安局找郝局长,让他派公安过来值班,看哪个敢来撒野!”
吴薇看着杨兔子一脸愁相,便埋怨起金浩来:“金浩,你莫在那说大话好不?公安局长是你能调派的?表哥都愁成那样,你还在这胡天侃地的!”
苏妲正要说话,被杨兔子打断了:“表弟,实不相瞒,让你把郑领导请过来的意思,一是想感谢一下郑领导前天为苏妲解了围,二是有件大事想请郑领导出个面,可……”
“表哥,你这一口一个郑领导的,也太把我看外了吧?”郑翼打断杨兔子的话,“你就吩咐,有什么样的大事,看我能不能使得上力。”
杨兔子结结巴巴说了半天“大事”,直说得脑门淌汗。大致意思是,前些时,苏妲一直在他面前说驴肉火烧怎么怎么好,好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个名人写了篇文章,网上都能查的出来,七打听八打听才搞清楚,这个名人就是表妹吴薇闺蜜的爸爸,苏妲便想着仿效“驴师傅”,把“杨兔子”也做出名堂来,就跟杨兔子说了一大箩筐设想。杨兔子只觉得是件好事,既然是好事那就值得一试,便委托吴薇促成此事。可苏妲被前天送烤兔那事吓怕了,说自己一个外来姑娘,在宁阳无亲无友的,不敢再在宁阳呆下去了,刚刚还郑重其事地跟自己辞了行……
苏妲神情黯然道:“各位哥哥姐姐,我是真怕了!如果不走,给杨老板惹麻烦不说,还不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些个王八恙子!”金浩火冒三丈,拍着桌子吼道,“典型的黑 社 会!”
杨兔子紧张地看着金浩:“表弟,你小……小点声!”
“表哥,你也莫怕!刚才说的‘大事’,让郑哥继续为你出面!”金浩火气很旺,声音更大,“小苏妹子你也莫怕,哪儿也不去!不就是童县长的亲戚吗?我倒是要看看,他童县长是扫黑还是捧黑,还讲不讲王法!”
正发着火,帘子被一个啤酒瓶子给挑开,一个脸颊上横着条蜈蚣状刀疤的壮汉伸头进来,阴阳怪气地问:“刚才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妄议童县长的呀,啊?!”
吴薇正欲说话,被金浩扬手止住了。
杨兔子见状,连忙起身陪着笑脸道:“这位兄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壮汉不屑地看着杨兔子:“你一烤兔肉的,也配叫我兄弟?起开!”拿酒瓶点着杨兔子和苏妲,张狂地说,“你俩跟胡哥的帐……待会儿再算!”
郑翼旁若无人地端起面前的啤酒,重重地喝了一口,然后撕了块兔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金浩学着郑翼的样子如法炮制,极力克制着自己。
“说——”壮汉手里悠着啤酒瓶,一只脚蹬在椅子上,几乎是在咆哮,“刚才是哪个在‘王八恙子’‘黑 社 会’的叫唤呀?啊——”
金浩嘴里嚼着兔肉,上下打量着那壮汉,神情不卑不亢:“呦嗬,耳朵挺管用咧?我说的!跟你有关系吗?”
“晓得我是哪个不?”壮汉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嚣张地问。
金浩一副突然省悟过来的样子,拍着脑门问郑翼:“哦,郑哥,……难不成他就是我说的那‘王八恙子’?”
“嗯……”郑翼装模作样地点头道,“我看有点像,八成他就是!”
壮汉凶相毕露,“哧——”一声撕开绛色的T恤衫,露出胸前红蓝相间的纹身怪兽,手中的啤酒瓶同时向金浩的头上悠过来。
郑翼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壮汉长满汗毛的手腕反手一掰,啤酒瓶“叭”地碎落一地。坐在椅子上的金浩身子随之逆势一转,抬起右脚横蹬出去,壮汉“啊呀”一声惨叫,身体像弹簧一样“飞”出“蒙古包”外。
郑翼跟金浩随即从椅子上弹起来,挑帘跨步闪出了“蒙古包”。
那壮汉也算是经踢,挣扎了几下从地上弹跳起来。
就在同时,七八个手执钢管的年青人凶巴巴地扑了上来,将郑翼和金浩围在了中央。两个人没有片刻的迟疑,就势抓起餐桌边的板凳,轮换着横扫过去。
杨兔子把几个女人护着进了后厨,吩咐几个学徒护卫着,然后从案板上拿了把菜刀,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放下菜刀换了根擀面杖冲了出去。
阳明后街瞬间成了最聚焦的地方,满街的吃客们丢下杯盏向街口涌来,人头攒动。
见此情景,杨兔子不由地昂起了男人气概,手举着擀面杖冲了过去,照着一个家伙的腰间猛地一戳。那家伙没提防后面有人攻击,一个趔趄扑翻在地,揉着腰爬起来时,发现身后站着杨兔子,在确信是杨兔子袭击他时,捡起地上的钢管凶神恶煞地朝杨兔子扫过来。
杨兔子转身跑的当口,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通”摔倒在地上。那家伙冲上来,照着杨兔子的头就是一钢管,杨兔子瞬时失去了知觉。
几个穿着“饿了么”马夹的快递小哥愤怒地冲上前,冲那家伙一顿拳脚,围观的食客们趁着混乱,七手八脚把杨兔子抬进了屋里。
郑翼和金浩被一帮歹徒困在中央,双方僵持着。一伙凶徒大概没想到遇上了硬茬,其中几个已明显中了板凳几招,脚像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的,轻易都不敢近前。
金浩悄声问郑翼:“你怎么样?”
郑翼小声道:“就背上挨了一下子。”
金浩偏着头:“郑哥,这样僵着也不是个事,得想办法冲出去。……看到我右边那俩没?挨了我几板凳,待会我向左边一发力,你就趁势从右边冲出去,给杜康打电话报警。”
“满大街看热闹的,肯定已经有人报了警,吴薇她们肯定也会给杜康打电话的。”
正说着,一个坐在外围桌子旁、卷着棕色毛发的家伙跳起来,掀开盖在右手臂上的衣服,露出一把银白色的袖珍手枪。
郑翼一眼就认出来,这个持枪的家伙,正是他在望湖楼教训过的那个卷毛。他怎么会有枪?
卷毛扒开几个畏缩不前的手下,黑洞洞的枪口同时指向了郑翼。
金浩一惊,手中的板凳下意识扫向卷毛。
而就在同时,一个系着围裙的平头小伙撒手一扬,一只菜碟挟着啸声从他手中飞出,不偏不倚砸中卷毛持枪的右手。
“虎子!”金浩惊异间,又一只菜碟飞出来,正中卷毛的脖颈。
卷毛还没明白过来,身子便无声地扑倒在地。
歹徒们一时愣怔,一个个垂着钢管望向卷毛。而就在此时,刺耳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几辆闪着顶灯的警车呼啸着开了过来。歹徒们顾不了卷毛,挥着钢管驱散人群,朝阳明后街狭窄的胡同仓皇逃窜……
郑翼没有说错,吴薇一进后厨就急急慌慌打了杜康的电话,说金浩他们遇上麻烦了,一帮歹徒在杨兔子这穷凶极恶,让他赶快带人过来解围。
杜康管不了城里的治安,便直接打了公安局的值班电话,电话通了半天没有人接。杜康口里骂骂咧咧,招呼都不及跟几个茶友打就急风急火出了门,他决定要破一回例,管一管城里的治安,反正警官证在身上,再狂妄的歹徒他也不敢公然跟警察叫板。
刚出小区,看到不远处的路口停着一辆闪着顶灯的警车,近前一看,是治安大队在路口盘查行人,带队的是中队长李杨。杜康三言两语说了情况,李杨二话不说,开上警车跟在杜康的商务车后头,同时呼叫在附近巡逻的另两组人马,让他们火速向阳明后街靠拢。
顷刻,尖厉的警笛声打破了宁阳城的宁静,几路闪着警灯的警车呼啸着向阳明后街奔驰而来。杜康他们赶到时,除了瘫在地上被虎子控制住的卷毛外,其他的歹徒已悉数窜逃。
就在李杨指挥警员把卷毛往警车里塞时,一辆警车从另一个方向急驶过来。杜康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郝功的专车,心里面嘀咕道:这郝大炮是怎么了,像头吉祥猪,哪里有事哪哼哼!局里的值班电话都打不通,他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继而又一想,或许是李杨给他打了电话。
郝功的司机冲李杨招着手,李杨连忙跑着过去,站在车窗边跟里面的人说着话,不时点着头。一会儿,李杨又快步回来,吩咐几个警员把卷毛押到郝功的车上。
杜康问李杨:“是你给郝大炮打的电话?”
李杨摇摇头:“我哪来得及跟他打电话呀,还以为是你给打的呢!”
“他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别的,就是说这类涉枪案不能草率,要把嫌犯带回局里亲自审问。”
“哼!他可真够‘慎重’的,连个笔录都不做就直接把人带走!”杜康看着调头而去的警车,冷声道。
李杨低声问:“晓得那家伙是哪个不?”
杜康乜视着李杨:“这宁阳地界上的混混有哪一个我不晓得的?”
“既然晓得,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莫忘了包楚剑的教训,兄弟!”
杜康一副鄙夷的语气:“哼,我看你们都快成鼠辈了,见了猫就怕!郝大炮那纸老虎……就是你们这些人给糊起来的!”
李杨对杜康的挖苦无动于衷:“兄弟,与其义愤填膺,不如明哲保身呀!这么多年,你跟他郝……大炮较着劲,有用吗?这胳膊还不是一样拗不过大腿?”
“算了算了,跟你个麻木说话费劲!”
“看看看!刚才怎么不说我麻木了?这事情给你办妥妥的了,不请我喝一杯也就算了,倒落了个诨名——鼠辈!什么人嘛!”
“好好好,今天这酒给你赊着。……改天,请你去望湖楼喝个畅快!”
“猴年……还是马月?我这人喜欢兑现,就明天,行不行?哈哈哈!”
杜康想了想:“那行,就明天中午,望湖楼见!”话题又回来了,“你说郝大炮来打一劫,是不是又要来一出‘捉放曹’啊?”
“嗯,难说!”李杨虽有同感,但还是往正道上分析,“不过,这操枪闹事可不是儿戏,保不准马上就会家喻户晓,郝局长应该不至于冒这个险吧?”
“哼,‘不至于’!至于的话,他就不会这么晚开着警车过来抢人!”
“我们就莫在这杞人忧天了,去看你的那几位朋友去吧!”
杨兔子挨的那一棍不轻,杜康进去的时候,他才刚刚醒过来,苏妲正小心地擦着杨兔子颈后的血迹。杜康这才看到,杨兔子肥脑袋上扎着的灰白围裙布几乎全染红了,连忙招呼大家把杨兔子架出屋来,拉着一伙人往医院奔去。
郑翼感觉被钢管抽过的右背胀痛胀痛的,到门诊室揭开衣服一看,碗口大一块肉乌黑红肿的,明显是血在里面淤着。
医生安排完杨兔子去照CT后,揉了揉郑翼的伤处,给开了几样消肿止痛的外擦药水和三七片之类的口服药,又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
杨兔子因颅脑受伤太重需要住院观察,苏妲坚持要留下来照顾他。
杨兔子感动的直流泪,但还是叫过金浩:“表弟,托付你个事。”
“表哥你说。”
“等天亮后,……你想办法把苏妲姑娘……送到省城去搭火车,让她回四川!晚上……这个事闹得有点大,可能还不能算完,她留在宁阳我……我不放心!”
苏妲也感动了,噙着泪说:“杨老板你好生养着,不用担心我,有虎子在店里我不怕!”旋又找着理由道,“再说我手里还有好几十份订单,等把这些处理完了……等你出院了再说吧,你不用担心我!”
金浩见苏妲如此的真诚,便当了回家,把随车过来的一个学徒叫到跟前:“小伙子,你吃点苦陪着你师父,苏妲一个女孩子陪护不算方便。”
那学徒点着头:“嗯嗯,好,金教官请放心!”
“表哥,”安排完这些,金浩转而对杨兔子说,“……我看这样,苏妲姑娘住在店里你也不放心,这两天就让她先住我家里吧,反正吴薇现在也没上班,店里的生意暂时让吴薇帮她一道看着。”
杨兔子却说:“店里我不担心,有虎子给看着,就不用薇薇去那……担惊受怕了。”
金浩想了想:“那也行吧。呃……”接着问起虎子来,“那个虎子是什么时候来店里的?”
杨兔子道:“有几个月了。小伙子很机灵,记性特别的好,凡是去店里吃过烧烤的,过了一眼……他就能记住。这小伙……不当警察可惜了!”
“他那身手,可不是一年两年能练出来的!”金浩顿了顿,警觉起来,“你看过他身份证没?我觉得这个虎子来历不明,不大像个学徒。……现在全国都在打黑除恶,莫弄了个通缉犯在身边那就麻烦了!”
“神经过敏了吧?”杜康笑道。
“小心没大错,粗心才铸大过!”金浩很严肃地看着杜康,“哪天,你帮忙上网给查查,我真不相信这般身手的人……会迷上我表哥的烧烤手艺!”
苏妲说:“金大哥想复杂了,虎子……他不是坏人!坏人眼睛里有凶光,虎子没有!”
金浩笑问道:“真是我神经过敏了?”
“有那么一点点!”杜康嬉笑过后,催促金浩,“走吧,去关心关心那‘锈梅花扳手’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