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泰德没有疯,左思冲也没有疯。
令人奇怪的是,两个人就像两条鱼,滑溜溜地躲开可怕的鱼钩天网,从容不迫地站到五丈之外。飞箭噼里啪啦,如同九位高手过招,瞬间动静全无。
泰德回转了身,看到九支箭落到地上,彼此交叠在一起,好像摆下大阵,恰似一个大大的风车。无论从角度、力道与配合上来看,这九个射手无疑达到心念合一的地步,若无二十年同步训练的打磨,绝不可能有这样可怕的功力与杀气。
“‘九头鸟’既然来了,为何还不现身呢?”左思冲站在十丈开外,冷冷地对着虚空喊到。
“廊中七剑之首名不虚传。”东方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来。
“北靖抚司更是与众不同,能够在电光火石之间,窥破九头鸟箭阵的法门与弱点,当真是让人不敢相信。”西方响起一个尖尖的声音,好像被人掐住脖子的一只鸟在鸣叫。
“没想到有此浓雾掩护,还伤不到左大侠与泰德抚司,佩服,佩服!”正南方浓雾中走来一人,语气里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如果不是要杀泰德抚司,谁又能请得动‘九头鸟’呢?”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北方响起。
“‘九头鸟’在江湖上成名多年,没有人看过他们的真面目,因为凡是见到过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成了死人。”左思冲目光闪烁,眸子好像两颗宝石。
“神射手射出去的不是箭,而是耐心与决心,所以必须一击必中。”泰德环顾四周,看到浓雾中又出现五个人,已将他与左思冲围在中央。
“泰德抚司果然厉害,居然将箭术的精髓理解得这般透彻,难怪世人对你评价颇高。”雄浑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一击不中,后果岂非严重?”西南方的人手里托着弓,一边轻轻抚摸,一边幽幽地问,好像与爱人对话似的。
“岂止严重?简直是要了我的命。”西北方的人话音刚落,猛地将弓抬起来,抽出利箭射向泰德。
与此同时,其他八人分成两组,分别困住泰德与左思冲,手中的弓弦响声不断,利箭一支又一支地射出。那些飞出的箭如蝶似蜂,嗡嗡嗡地飞来飞去,好像将泰德与左思冲当成了流淌着蜜的花。
泰德的身体自然不是花,而是一条会钻来钻去的蛇,他手中的寒冰剑则是蛇的芯子。
人与剑一样,如果够快、够冷、够狠,那么再强的杀气也不怕,再强的对手也不惧。相反,对手碰到这样的人,恐怕只能自认倒霉了。
浓雾渐散,天空放晴。
吉川山谷里寒气依旧。树木、荒草结了霜,露水闪烁着明亮的光,小溪潺潺流动,几片枯叶打着转,被带出了山谷。
血,慢慢地渗入深谷的坚硬的泥土里,仿佛天下的红霞落入人间,显得那么绚烂多彩。然而,谁要是以为那红霞美丽,那么无疑他就太过冷酷了。
泰德的寒冰剑滴着血,如同饱尝血肉的恶魔,平静而惬意地蜷缩着。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东倒西歪的九个人,突然之间有一种冷入骨髓的感觉。
无论是谁,见到断腿、断臂与汩汩冒出的血,都不会淡然地面对。可是,泰德不是一个初入江湖的人,而是一个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将军,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泰德不知道,也许是他倦了吧!
“咳咳咳,‘九头鸟’纵横江湖三十年,经历过的阵仗不计其数,杀死的人多如牛毛,没想到今天却折在了北靖。”雄浑的声音不再,只留下了苍老唏嘘的语气。
“阁下就是‘九头鸟’老大高华农吧!”泰德走向高华农,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
“世上再没有高华农了。我只是有一点后悔。”
“后悔什么?”左思冲冷冷地问。
一朵乌云从北方飘来,荡在吉川山谷的上空。乌云的阴影罩住左思冲,使他的脸庞更加瘦削,眼神也更加冷酷了。
谁若是遇到别人偷袭,险些就要丧了命,恐怕都不会心如止水。泰德非常清楚,左思冲之所以行走江湖多年安然无恙,除了剑术高超之外,还要足够冷酷与无情。
“后悔没有等到最佳的机会。”高华农吐了一口血,将头仰得略微高了一点儿。
高华农的年龄不小,鬓角早已染了霜色。他的相貌平淡无奇,如今脸上染了血迹,更显得那么可怜,简直就像一个垂死的老农。泰德忽然觉得可悲,既为高华农与九头鸟,为了他自己。
如果不是指挥千军万马,自己更愿意归隐田园,成为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老农。可是,时代没有给泰德选择的机会,他只能承担肩上的责任,这也许是幸运的,更有可能是不幸的。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最佳的机会,即使有这样的机会,人也是无从准确把握的。”泰德似乎是对高华农说,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泰德抚司,如果我能够早点听到你的话,或许现在倒在血泊中的人就是你了。”
“这也许就是命数吧!”
“泰德相信命数与预言吗?”高华农睁大了眼睛,嘴角溢出了血沫子。
“今天,你是第二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泰德觉得有点奇怪,不由得瞄了一眼左思冲。左思冲距离高华农不远,目光更加阴沉地盯着高华农,嘴角微微抽动。山风吹拂着他的衣袖,使左思冲像一只做势欲飞的鹰。
“有人预言,北方将是龙兴之地,咳咳咳咳,会有一个伟大的王朝诞生于此。”高华农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说。
“银夏帝国就诞生于北方,也是一个足够伟大的王朝。”泰德回答道。
“哼,很快就不再是了。”高华农脸上竟露出轻蔑的神色。
“你不要再说这些没影的事了。”左思冲想要打断高华农,语气显得十分冰冷。
“说罢,到底是谁派你来的?你来北靖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刚才不是说过,北方会出现一个王朝吗?派来我来到北靖的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所以北方的强者必须死。”
“巧言令色。泰兄,别听他在这胡说八道了,恐怕他正在等援手来救。”
“难道左兄害怕了?你怕我说出什么秘密吗?”高华农嘴角上扬,挑衅地看着左思冲,右手撑住地面,似乎想要坐起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高兄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泰德抚司,我要说的可是天大的秘密……”高华农张大了嘴巴,血水从嘴角流出来,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泰德正欲俯下身子,听高华农说些什么,却看到左思冲突然急掠而至,如同苍鹰扑向了灰兔,手中的剑闪着光华。
“泰兄小心。”左思冲一边大声喊道,一边挺剑刺入高华农的胸膛。
“你,你……”高华农的眼睛向外凸,恰似死鱼的眼睛一样。
左思冲抽出了剑。高华农身体一软,鲜血飞溅出来,再次摔倒在地上。泰德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左思冲,似乎觉得有点不认识对方。
“左兄为什么不让他说?他可能掌握着大秘密,也许与北靖有莫大的关系呢!”泰德略微有点生气地说。
“泰兄,你看看高华农的手里。”左思冲依旧冷冷地回答。
泰德再次俯下身子,扳过高华农的身体,发现他的左手藏在身下,正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如果自己刚才低下头,靠近高华农的嘴巴,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或许真就中了“九头鸟”的道。
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统领千军万马征战沙场,细节都绝不可以被忽视,否则命就难保了。泰德暗自感叹,将高华农的刀拾起来。
这是一把并不华美的刀,却是一把能致人死地的刀。
一道光射上刀身上,倒映了天下的流云,倒映了南飞的雁群,也倒映出左思冲的身影。
左思冲站在泰德的身边。
突然,泰德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不安,感觉到一种窒息的肃杀之气,这是他鲜少有过的体验。与此同时,他看到高华农可怕的死鱼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左思冲站的方向,里面蕴藏着太多的东西。
泰德猛地纵身一跃,从高华农的尸体上飞过去,好像一只猎豹一样。在落地的一瞬间,泰德将手中的刀掷出,射向令他感觉窒息的地方。
当泰德的脚沾了地,回转身子的时候,他难以置信地看到,左思冲的手举着长剑,刺到泰德刚才俯身之处。左思冲的胸口插着那柄短刀,鲜血缓缓地溢出来,如同一条汩汩流淌的小溪。
左思冲的眼中满是惊异,仿佛不敢相信泰德的身法,以及那柄不知如何射中自己的刀。阳光照在左思冲的脸上,使他的冷漠慢慢融化,仿佛一块冰被加热了很久。
泰德走到左思冲的身边,将他的头枕在手臂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泰德沙哑着吼道。
“能够死在泰兄的手上,我总算还可以接受。”左思冲一边说,一边大口地喘着气。
“你与‘九头鸟’是同一个组织?”
“难道还用再问吗?”左思冲苦笑道。
“我不理解。你不是这样的人啊!”
“有时候,人是会改变的。”左思冲的眼神有些发散,神智慢慢地不清楚了。
“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组织,把你变成了这样。”泰德大声叫道。
“记住我说过的预言。”
左思冲说完了这句话,脑袋向旁边一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