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墨白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位于乾国侯府后院西侧,乃是一间厢房,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床上的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房间中央有张方桌,上面摆着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将墨白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墙上。
墨白把学士执掌的乾国印盒取出来,将封蜡和用于信件往来的绢纸,一并摆在桌子上,准备代替墨老签发。昭皇去世算得上大事件,但考虑到学士今天的身体状态,墨白觉得自己有必要担起责任。
各国君主印信多用信山玉石所制,平素皆由宫中掌印官保管,若是遇有用印之时,且不是涉及机密的内容,通常由掌印官交给宫中学士,待用印后再交还归宫。乾国掌印官正是墨老,故而用印方便得很。由于墨老身体不好,常由墨白代为保管,多年来一直未出过差错。
除了替墨老保管印信,墨白还深受墨老的指点,对于如何发信行文颇为精通,故而常常代其执笔。
盖章,封蜡,漆火。
墨白小心谨慎地完成后,将信件放在桌上,然后用手支起左腮,思考起亚夏当下的形势。
平日里,墨白跟在学士身边,所学所闻除了围绕乾国,更多的便是关注银夏帝国。在墨白的心中,昭皇是堪比任何一位大帝的明主,他的丰功伟绩无人可比。然而,昭皇不是神,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犯过错误,更无法摆脱生老病死。
昭皇执政后期有所倦怠,朝政皆由辅政们掌管,亚夏大陆各国虽仍尊帝国为霸主,但几大王国已蠢蠢欲动,互显攻伐之势。
到了昭皇病重后期,乱象更显端倪,几大王国怂恿私下联盟小国争斗,使局面更加混乱和复杂。乾国若想独善其身,以不变应万变,是绝无可能的。墨白如此思索着。
墨白记忆力十分惊人,对于墨老所授之识,常常举一反三。更难得的是,墨白擅于将所学融于画中,其技艺虽非画师级别,但也极具功力与火候。墨白在墨老的指教下,绘制了多幅羊皮地图,其中除了廊中地图之外,墨白还借鉴乾国侯府所藏《亚夏地志》,绘制了亚夏大陆地图。
“笃,笃!”
正当墨白思索之时,敲门声响起来。
“谁?”
“赵无霜。”
“稍等。”墨白走过去,将房门打开。
门外走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此人身材修长,鼻子极大,长相颇似一头花豹。
尽管墨白身份低微,在乾国侯府无人重视,但也交了一两个朋友,赵无霜就是其中一个。赵无霜出生在满江南岸残霞镇,与墨白算是半个同乡。由于家中贫寒,赵无霜早早外出打拼,后来成为侯府侍卫。
赵无霜一直想出人头地,便暗中勤学苦练,意欲练成一流剑法,跻身于侯国军中。两个人地位低下,自然就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彼此相互鼓励,也算是一种慰藉。
有时候,年轻人无法出人头地,总不免有点怨天尤人,如果没有一两个同病相怜的朋友陪伴,倒真不知道该怎么排遣了。
“这么晚了,赵兄怎么到我这来了?”
“练剑练得兴奋,一时睡不着了,见你屋里有灯光,我就来了。”赵无霜拉把椅子坐下来。
“哦!”
“墨白在看地图吗?”
“我闲着无事,温习一下而已。”
“正好。墨兄给我讲讲亚夏大陆吧!”
“你想听什么?”
“都行。”赵无霜笑道。
“亚夏大陆地域辽阔,从东方海域至天域雪山,足有万里之远。南方有绵延万里的火龙川,北方则有大小柏岭、沙罗半岛,南北相距即便不及东西,也有八千里之遥。火龙川、天域雪山外是什么样子,亚夏大陆没有史料与地志记载,缺乏特别翔实的资料。即便是大小柏岭,也难说人迹尽至,所谓的大陆地图,并非真能覆盖亚夏。”
“哦!墨兄先说说廊中吧!”
“好吧!庄帝在世之时,亚夏大陆算是真正一统天下,被分为东北区、廊中区、东南区、西南区、西北区、沙罗区与银夏区,廊中区地位极其重要。”
“我知道,除了银夏区外,庄帝在六区都立了一个王,从名义上替帝国统治一区。”
“可惜,六个王没有实权,庄帝辞世之后,就被六区的邦国赶走了。不过从此之后,学城仍以六区为名目,整理文史、收集资料。”
“乾国在廊中区的地位如何?”赵无霜问道。
“乾国在廊中区实力不强,西倚莽荡山,与履、归、威、讼与坤五个邦国接壤。威与坤比乾国强大得多,总是欺负廊中区的小邦国。”
“嗯。我听说坤国侯麻谋野心勃勃,由神风城主余怒节制精锐,老想兵进乾国。”
“是啊!襄皇在位之时,坤国曾联合威、武,占据了乾国的荡乡、澹阳两城,若非帝国派大军出银谷山口救援,乾国可能就要亡国了。”
“可惜,乾国拥有三江之地,却无强国之志。”赵无霜说道。
“是啊!乾国得天信峰满江之源,与澹江和荡江共同注入神龙湖,的确是地利不错。”
“我记得数年之前,墨白曾陪同墨老出行,出使神龙湖对岸的观与随两个小邦国吧。”
观国西邻神龙湖,南有荡江中段,北有观山岭,东南则是鬼湖,可谓是极其封闭之地。然而,观国都城重华规模不小,正在重华山脚下,人口不低于十万,丝毫不弱于平明城。花垣城坐落在垣山脚下,人口与重华相差不大,城主花豹是一个好色之徒,乃是观国侯花训之弟。
随国亦是城国,定都于康岭脚下的康宁城,尽管人口数量不及重华,却因康岭养心峰闻名天下。
养心峰上有座养心堂,乃是当代一位名士,名字叫做吴纤尘。此人经历颇为传奇,曾是神龙湖的渔民,却自行参天悟地,总结了一套养心经,竟极有暗合天道之妙。
观国嫩河河畔有个静宁镇,乡绅学士董学开创静观堂,乃是一位颇有名气的人物。董学听说吴纤尘养心经不俗,董学邀请吴纤尘出任堂主,自己则归隐田园。后来,吴纤尘游历廊中四方,又南渡夏江直到火龙川,了解到火族人的风俗。当吴纤尘回到观国时,他便开创养心一派,传授养心之法。
随国城君名叫卢焕,是一个颇重休心养性之人,与廊中各国贪婪之君大为不同。卢焕听说吴纤尘后,亲到湖畔与其长谈,发现此人实是大才,便在康岭养心峰建堂,请其于堂中讲养心学。
“赵兄,你好像不是学习地图,而是想了解吴纤尘吧!”
“嘿嘿,看破不说破。你听说过吴纤尘讲的养心学吗?”
“养心学强调自在无为,即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吴纤尘以养心学开坛,引得各地名士贤者来访,竟然驳倒了众多学士、白子和黑子,引得勤岭学城重视。”
“我听说,蒂戈应学城太学士高维之请,到养心峰与吴纤尘辩道。”
“嗯。令蒂戈没有想到的是,吴纤尘擅长的是养心之学,却对亚夏文史传统颇有见识,有大不相同的立论。蒂戈论辩多日,竟不能驳倒对方,一时引得天下轰动。”
“哦!”赵无霜低下头,似乎在想什么。
“蒂戈离开之后,养心堂更是扬名天下。段羽侯主讲究孝道,听说养心经颇有妙用,就派墨老到养心峰,求教其经妙之处,以便孝敬自己的母亲。我陪墨老同行,有幸在养心堂住了数日,实是受益匪浅。”
“你见过吴纤尘舞剑吗?”
“最让墨白大开眼界的是,吴纤尘的学问不仅高绝,剑术很厉害啊!据世人说,吴纤尘因在神龙湖捉到蓝胆鱼,功力大增,开创了天游剑法,跻身廊中七大剑客之列。”
“墨兄还知道蓝胆鱼?”
“我不太懂,正想向赵兄讨教。”
“你知道亚夏大陆以剑为尊,曾在刀剑神殿设下七级柱吗?”赵无霜轻轻地问道。
“据说,剑道分为七个等级,从低到高,依次是士、魔、尊、帝、圣、仙与神。”
“没错。士级多以门派修习为主,倡导紫气东来,所以廊中剑派最多,可以算是亚夏最盛。”
“毕竟黄辕大帝是在亚龙峰建的刀剑神殿啊!”
“也可以这么说。士入魔级,除了天赋与钻研,也有运气成分,便指的是能捉到江河湖泊中的蓝胆鱼。”
“那么,吴纤尘真是幸运啊!吴纤尘的剑法飘逸轻灵,真的很像水中之鱼呢!”墨白叹息道。
“没错。剑道由魔入尊就更难了,除了必须经过苦、磨、悟许多关口,也要靠运气来助力,便是长在山巅隐密处的青魄草。”
“青魄草好找吗?”墨白问道。
“如果好找,剑尊岂非一抓一大把了?”赵无霜笑道。
“你对我说过,天下习剑之人之多,如同过江之鲫夏,剑派也多如夜空繁星,以四大剑门最是有名。”
“没错。”
“那么,四大剑门的掌门剑道如何?”
“刀剑神殿被毁十九年,至今也没有重建,四大掌门剑道到底如何,世人也未必说得清,估计在剑尊级别吧。”
“那么,廊中七大剑客与四大剑门掌门相比呢?”墨白问道。
“自然无法相抗衡,但是差距不是很大了。”
“赵兄,你最佩服的剑客是谁?”
“我没有佩服的剑客。”赵无霜从容地回答道。
“哦?”墨白很是错愕,眼睛盯着赵无霜。
“如果练剑要佩服一个人,那么就是为自己设了上限,自己就不可能再突破极限了。”赵无霜解释道。
“墨白觉得赵兄早晚必成大器,成为廊中剑客的后起之秀。”
“我可不想只是成为廊中剑客,我的梦想是成为剑神。”赵无霜笃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