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最烈的酒,做最勇敢的男人。
在北方人的眼中,如果不能喝酒,就不配在黑土地上生活,更无法与寒冷的天地共生。泰平成年之后,曾经自以为是,非要找田垦等人拼酒,结果只是几个来回,便被灌到桌子底下。
如今,若是论及喝酒,泰平敢自封酒神称号了。
泰平回了自己房间,简单地洗漱已毕,便脱掉紧身的粗布束衣,穿了件宽松的蓝布袍,往并不宽大的小客厅走去。付婴从前厅方向跑来,直到泰平的身边。
“公子,城外来的这支队伍人数不太多,不可能是一支具备强大战斗力的军队,否则长野和冰原早该向北靖示警了。”付婴喘着粗气道。
长野、冰原均对着大柏岭重要山口,是六镇之中的防御重地,扼守黑水河流域,所以驻防部队必是雪地熊团。
“这还用你说吗?依照惯例,眼下换防两城的是花熊营和瘦熊营吧!”
“嗯。花熊营主将卫樬以勇武著称,瘦熊营主将田垦智勇双全,北靖的北方边境固若金汤。”
“你少在我面前拽词。”泰平敲了敲付婴的头。
两个人走入小客厅。奶奶与母亲早已吃罢。桌子上新摆了酱蛤和卤肉,还有一小盘酱牛肉。主食是冒着热气的馒头和大麦粥,另有一小壶高粮酒。
“哈,这酒真辣啊!”泰平自斟自饮,抿了一口酒。
“二少爷,这酒是奶奶悄悄派丫鬟小琴送来的。”
“行侠之人,岂能无酒?这北靖抚司府里,只有奶奶最懂我。”
一小杯高粮酒下肚,泰平的脸上泛起红晕,他又夹了一口牛肉,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
不一会儿,宴客厅的厚重棉帘被人挑起来,哥哥泰安慢慢地走进来。泰平一边咀嚼着卤肉,一边斜睥着这个孪生哥哥。
“安兄,你的黑眼圈告诉我,昨夜又温功了,是吧?”无论有无旁人,泰平都爱装成学士,称呼哥哥为安兄。
“熟悉北靖的赋税和人口土地需要时间,我可不愿意错过深夜寂静的好时候。学士叮嘱阅读《先贤传》,你是不是又没当回事?”
“等你通读了《亚夏大陆年谱》《列王传》《七子之歌》,一定要再好好为我传授一遍,我可以轻轻哼成小曲。你知道的,我的脑袋瓜不灵光,但是手指尖还是颇为灵活的。”
“如果你还学习流浪艺人的三弦琴,迟早会被父亲处罚。”泰安手里拿着馒头,轻轻咬了一口,眼睛盯着弟弟,不由得摇头叹息。
“惩罚向来是我的下酒菜。”泰平打了个饱嗝,把手里的空碗向前一推,手里拿着一块酱牛肉,退出了宴客厅。
抚司官邸的院落不大。
泰平从宴客厅出来后,走上青砖石甬路。绕过箍着金纹的大水缸时,他把塞进牙缝里的残渣吐进去。转过影壁墙,就是抚司主事大厅,父亲常在这里处理政事军情。
泰平轻声轻脚走上台阶,靠着主事厅的后门,竖起了耳朵,仔细地偷听。
“咱们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正的马戏团?如果熊族人暗藏刀剑,在北靖城里生出祸事,不仅会危及六镇的安全,也会影响帝国和熊族多年的和平。”
原来是马戏团,这的确是没有想到。泰平心里暗自思忖。
长这么大,泰平只在北靖见过一次马戏团,且是从望海王国而来,人数不多,表演也不算有趣。至于熊族人马戏团,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让泰平莫名地兴奋。
“呵呵呵,骁勇善战的野猪雚英居然也会害怕,呵呵呵。”
“我不是怕,是粗中有细。”
“呜哦,看来是真挺细啊。”屋内响起了拳头撞击胸膛的闷声。
“雪国马戏团只在北靖初定时来过,如今多年过去了,再没有出现在银夏帝国。现在不好说是吉是凶,不如请马戏团头领进城,抚司大人探探究竟。”
“高大的城墙是挡不住战争的,更不可能阻挡和平。正如洛锋将军所言,雪国马戏团多年未曾出见,今日突至北靖,可能带来我们多年不曾详细了解的消息。”父亲泰德说罢,咳嗽了两声,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
“学士,安排好驿馆,不要让雪国熊族觉得我们怠慢。”
泰平听到这里,小心翼翼地退后。他从抚司府小门溜了出去,准备到驿馆一探究竟。
城内唯一的官办驿馆并不大,建在抚司官邸的东北部,直线距离不远也不近。驿馆外墙由坚硬的小黑山石叠加而起,墙上用茅草和泥巴混合覆盖,用以抵御严寒和暴风。宽大的门柱上方,有一个漆黑大匾,题写“北靖抚驿”四个大字。
门廊两侧分别是马厩和库房,前后两进院子则是官居和民居。
官居的石墙更为高大,进入大厅是挑空的大堂,悬于高棚顶端有一只黑漆铜油盆,里面的大蜡烛已经熄灭。穿过正门和石墙上一些气孔,光线在大厅里留下倾斜的微弱的光柱,尘土乱飞,而室内仍略显昏暗。宽阔的油松木质楼梯通向二楼,左右散开有十几间客房。
官驿小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来往的旅人客商称呼其温老。老人虽然拿着并不丰厚的薪水,但其待客态度认真诚恳,极受北靖百姓所称道。泰平自小在北靖城里长大,与温老十分熟悉,常常因躲避学士责罚跑到驿馆。
温老正招呼着店员,帮助马戏团的熊族人将行囊摆运进屋。大厅石墙两侧的壁炉红通通的,里面的炭火已升起来,暖意笼罩整个大厅。
大厅之外,人声嘈杂,狗吠马嘶。
“这狗怎么能和马拴在一起?”
“怎么就不能,狗拉车,马也拉车。”
“咱这官驿里的马可不是雪骑山雪骑马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凶的狗啊!你看看,它们都挤到墙角了,屎尿都出来了。”
“看来南马和南人一样啊,都是畏惧雪神的胆小鬼哈。”
“要不是抚司准你们进城,我们才不会让你们这些披着兽皮,光着屁股的野人进城呢!”
有人被打倒,有人在哭号,有人在劝架,但更多的人是在看热闹。
温老分开人群挤到马厩前,劝解高大彪悍的熊族人。熊族汉子虽说亚夏大陆语,但操着浓重雪国口音,火气显然未消,仍用脚踢在地上打滚的小伙计。
“兄弟,别这么大火气喽,寒冬就要来了,心火太大可是要生病的啊。”
温老挡在熊族人前,把躺在地上的小伙计扶起来。他用蓝布袍子掩住,塞了一枚黑熊铜币到伙计的怀里,以示慰藉。熊族人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人们也都散去。
站在人群之外的泰平,轻手轻脚地跟着温老,走出了驿馆门外。
官驿外墙根处,停放着五六个巨大的圆木笼子。
笼子里有低声咆哮的黑熊,倦缩在边角晒太阳的老虎,还有龇着獠牙的野猪,以及默默低头嗅地的梅花鹿。小笼子更多,装着黑灰棕色的松鼠,黑如夜色的獾和狍子。浓厚的粪便气味令人干呕。
温老摇摇头,安排伙计们定期清理,集中运到驿内果蔬棚子里做肥料。回转身时,泰平已经讪讪地笑着凑上前来。他的个子比温老整整高了半头。
“温老,这次要大赚一笔了吧。”
“胡说八道,你当雪国是金亭吗?手里随时能变出两枚金币?”
“金亭的金子容易见,这肥壮如牛的雪国黑熊和斑纹虎却是难得啊。听说雪国野人强壮,都是因为常喝虎骨汤,你没敲两根吗?”
“我看,倒是你的肋条骨更合我的口味。”
“温老,他们要待多久啊?”
“三天之后,他们要去昭阳。”
“我觉得马戏团很奇怪,应该藏着什么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何况熊族的马戏团?不过,熊族人离开北靖前,会在城里表演马戏呢!”
“在哪?”
“市厅广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