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的天光从东方升起,渐渐笼罩在北靖黝黑的巨石城墙上。墙缝里有潮湿的青苔,长长的荒草上垂着露珠,仿佛被唤醒一般,轻轻地动了一动,吐出寒冷的气息。城内的石板路很长,但是不宽,因为朝露而异常湿滑,浮着淡淡的雾气。
三五名晨卫打着呵欠,催促着收集粪便的牛车,慢悠悠地在街巷里穿行。他们偶尔在院墙下的污水沟边驻足,使用手里的长铁钩,将混合着尿液废水的旧布挑起来,甩到牛背上的箩筐里。
竖立在城楼上的黑底白熊旗,猎猎地展开,呼啦啦作响,在晨风中飘摇如舞。光照之下,旗帜在城墙一角留下暗影,犹如污水潭中的水草。
第一面临街的漆黑门板打开后,这座北方重镇的一天便开始了。
若以人口数量而论,北靖完全无法与廊中诸大城相比,更不用提与帝国封城比较。城中总计不过四千余户,约有两万多名居民。但论及战略地位,北靖不逊于帝国封城瀚泉、殷岩,更胜绿海之滨的牧羊谷。北靖下辖五镇,保护着千里黑土沃野,成为整个亚夏中土腹地极为重要的屏障。
尽管生活之地寒冷异常,但北靖人不以为苦,反而锻造出豪爽的性格,颇有游牧部落干练之风,或者说北靖本就有游牧之根。深秋将到,北靖已冷得让人觉醒,走起路来如同带着风,怀着希望忙碌生计。
担着热气腾腾的馒头出门,没有睡醒的小贩一边快步走,一边打着呵欠。麻脸的泛着红晕的女人们,侧端着水盆,聚拢在穿城而过的靖水旁边,浆洗衣裳,开着低俗的玩笑。
铁匠铺里的风箱呼呼作响,匠人们挥舞铁锤锻造家具,砰砰铛铛的响声传出多远,惊飞了周围院落里休息的麻雀。
小旅店门前有驾辕的马车,满载萝卜、鹿茸、松臻和坚果,准备出发前往外地。店员和裹着兽皮的猎人锱铢必较,争吵得面红耳赤,旁边蹲着小孩子,等着看他们的笑话,随时捡拾掉落的果子。
更多的人是扛起锄头的农夫,头发挽起成髻,插着石篦,赶着农耕的黄牛载着其他农具,嘚嘚嘚地安然走着。黄牛左右摇晃尾巴,驱赶着苍蝇和牛牤。
城楼边站着身披黑甲的士兵。他们脸上闪着幽暗的红火,将上下两道厚重的巨松树干门栓卸下来,靠在门洞内的石磴台阶旁,漆成黑色的门栓像两个巨人。门洞上方两侧,各有一只石熊头,张开的大口黑洞洞。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红彤彤的光斜照进城门洞里阴影,形成的明暗交接之处雾气轻浮。
城北王国大道以外,是一片广袤的黑土地,驾辕收割用的木板车很多,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大地上。御寒避雪的茅屋顶上,覆盖着洁莹的薄霜,黑土地上立着不少稻草人。草人披着粗蓝灰布的上衣,站在结着红彤彤高粱穗的地里,摇摇晃晃。
付婴爬上吉川山峰的时候,泰平已经练罢了剑,坐在一块巨石上面,两只脚左右摇摆,好像打着旗语。
宽阔的额头下,剑眉浓密,泰平黑色瞳仁里闪烁着坚毅的目光,间或闪烁一丝狡黠,如同流星一样。泰平长着高高隆起的鼻子,那是家族成员明显的特征之一,鼻子下边是宽厚的嘴唇,嘴角上已经长出了略显粗重的绒毛。泰平宽厚的胸脯一起一伏,呼出的白气在嘴角绒毛结了淡霜。
“你太慢了,今天的熊头铜币给我买颗梨子吧。”泰平没有回头。
“吉川的山坡太滑了,我险些一交跌下去呢!”付婴用手掸去身上露水和石痕,口气有点抱怨。
“也许你跌进神秘的山洞,会得到绝世的剑谱,成为名扬天下的剑客。如果是那样,你可得好好感谢我。”泰平撇撇嘴角微笑着。
“我宁愿在床上多睡一会儿。”
泰平没有理会付婴的不满,极目远望,紧盯着绵延数千里的大柏岭,直到目力无法企及的天边。
大小柏岭均发端于大陆极北的通古斯峰,呈北低南高之势,彼此交错纵横的双岭,由一道深深的大峡谷分开,交汇于幽蓟境内的望雪峰。
望雪峰极险极陡,又覆盖着皑皑白雪,乃是极难翻越的高峰。两条大岭在此分手,各向东西延展,将雪域国境与亚夏腹地分隔开来,封闭成了北国两个谜一样的冰雪世界。
大柏岭一直向东直抵翰海,群峰起起伏伏,没有穷尽,许多山峰都没有名字。即便是北靖六镇的好猎手,到了大柏岭雪域也会不辨方向,分不清那些相似的高峰。大柏岭北的雪域纵深两千里,被亚夏族人称为雪国,疆域比小柏岭大了数倍,生活着各种不同部落的熊族人,与亚夏族人的关系微妙。
在泰平的印象中,北靖与熊族若即若离,就像父亲对待自己的感觉。
北靖的老猎户说过,小柏岭内疆域也很广,曾生活着一支改变亚夏大陆格局的鹰族,因而被称为鹰的国度。亚夏大陆奇幻之地颇多,小柏岭算是其中之一了。
泰平从未离开过北靖黑土地,但他心中一直有个渴望:走入大小柏岭的雪域,探寻这两个神秘的地方。
我属于冰雪,属于纯净的天地,属于一个平等的世界。泰平幽幽地想。
幽暗的密林渐渐染上红色,天光一跃而炽,穹空变得瓦蓝瓦蓝的了。一排大雁从碧空上飞过,依依不舍地离开北方,到南方过冬去了。泰平用羡慕的眼光望着,幻想着自己可以如大雁一样,展开双翼四处遨游。
“我要是变成一只大雁,那该多美啊!”
“大雁飞得再远,最终也要回家的。”
“你的话倒像箴言堂的箴言师呢!”泰平一边调侃,一边望着大柏岭。
此刻,泰平耳边传来阵阵啸声,如同从地下传来的鼓点,敲击着他的心。
“付婴,你听到了吗?”
“我什么也没听到啊!咱们该回去了。”付婴不耐烦地催促着。
“快看,有一群人从雪国方向来了。”
泰平好像看到稀奇玩意似的,猛地从巨石上跳起来。他抽出了剑,极其兴奋地颤动剑身。
难道要打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