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摆渡者看着自己结满血痂与茧子的双手。
那个最初的问题再次涌上心头。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摆渡者茫然的目光落在施然坚毅的面庞上。
恶鬼们又张口说道：“你难道不记得了吗？”
“别听它们的！”施然一声怒吼，唤醒了恍神中的摆渡者。
好像在这一刻，他才是乘客，而施然成了摆渡者。
空气似乎湿润了些许，噼噼啪啪的电流声在施然的头发中响起，她的身体一动就能看到周身无数的微弱电光。
她的头发末梢和刘海都翘了起来，她疑惑着，刚要用手把刘海放下，指尖触碰头发的同时，却又引发一声“噼啪”的电流声，“怎么回事？”
恶鬼们仍旧那样一人一句地继续说着：“真的都不记得了？”
“都是你…”
“轰隆……”一道落雷在身前炸响。
一瞬间的电光照亮了二人的面庞，雷声仿佛要击碎鼓膜，引起耳朵一阵阵刺痛，甚至能感觉到有电流在身体四处流动。
再睁开眼时，那说话的一只恶鬼早已被这惊雷击中，身体似乎燃烧的纸片般，迅速变黑萎缩，飘飞上去的同时，碎裂开来。
其它恶鬼紧盯着那一幕，身体似乎在瑟瑟发抖，它们露出了惧色。
怎么会这样？它们又要说什么？
摆渡者的疑惑正逐渐在心中堆积，“这是……”
恶鬼的惧色很快消失不见，随即便用不屑的声音说：“真好啊，忘记了一切就是好。”
“还得让我们承受地狱中最大的痛苦来提醒你。”
“不如，由你身旁你女人告诉你？”
摆渡者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缓缓扭头看向施然。
施然双手颤抖着，双唇紧闭。
“你知道些什么？”
施然只是摇头，却重新握紧手中的船桨，从那牢笼的缺口中划过去。
恶鬼们并没有阻拦，只是说着，“你逃不掉的……”
可是，即便没有恶鬼的阻拦，那小舟也像是如同停滞在浓雾中一样，丝毫无法前行。
施然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为什么？为什么出不去？”
她看向摆渡者。
摆渡者一脸平静，注意到施然的目光后，他才用那温柔的语气张口说道：“我来吧。”
他接过施然递过来的船桨，只轻轻一划，瞬间小舟突破了浓雾。
施然喜出望外，她终于笑了，笑得很美。
摆渡者的表情却没有改变。
他将小舟停在岸边，这才对她微微一笑，“走吧。”
“嗯。”
施然纵身一跃，稳稳落在生岸上，她环顾四周。
温暖的光芒将她周身笼罩，如同阳光般炽烈却又柔和，遍地的彼岸花传来阵阵香味，沁人心脾。
施然蹲下身子，双手将一朵纯白的花朵捧在手中，一片花瓣落在她的掌心。
她握住拳头，站起身。
“这里好美！”她回过头说。
却看到摆渡者仍呆愣愣地站在船上，施然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声音颤抖着，“走吧，你还在等什么呢？”
摆渡者用平静地语气说道：“看起来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可是，还有忘记的事呢，或许，我该等把它们都想起来的时候再离开。”
施然摇着头，“不，已经没有任何事了！我们该走了。”
施然想回去，却发现在生岸上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后退哪怕一步，便只好继续说：“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人需要你的摆渡了，我们走吧。”
施然的声音已从原来的颤抖到现在带着哭腔。
摆渡者看了看手中的船桨，否定道：“不，还有我自己……”
施然的身体飘了起来。
她惊恐地看着周围迅速下沉的天地，摆渡者也正随之一起沉降。
“不，不！”施然朝摆渡者伸出手。
摆渡者只是仰头看着离去的施然，无动于衷。
施然的泪水滴滴涌出，同她一起漂浮在空中。
“不要啊！陆昭！”
施然的喊叫如同一击重锤击打在摆渡者心中。
“陆昭…我？”
摆渡者浑身汗毛耸立，一股莫大的恐惧如洪水般涌上心头，一瞬间甚至让他感受到沉入深海般的窒息。
“跟我回……”施然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身影也终究消失在了空中，留下摆渡者一人不知所措，船桨掉落在水面上，他不断地用那无名指狠狠地钻着脑袋。
虽然还是没有任何记忆，但许多事情一下子就想通了。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也受到了严重道足以昏迷甚至死亡的伤，那浑身缠满的白色布条正是一根根绷带。
施然为什么一直要说“还有事要做”？
因为她要带我走，带我回去人间。
摆渡者想起了施然的面庞，自从他第一次登上孤岛后，每一次回去第一眼见到的似乎都是施然。
那我又为何成为摆渡者呢？
身后的红雾已然弥漫而来，生岸就在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魂不散的恶鬼们又回来了。
他们狰狞地笑着，解答摆渡者的疑惑。
“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错。”恶鬼们齐声说道。
摆渡者看着自己的双手，鲜血依旧从他的掌心和手指中流出，他的双手沾满血污。
摆渡者浑身剧烈地一颤，也像是被那雷电击中身体一般。
难道说，我所摆渡的那些人，都是这场车祸的受害者？
恶鬼们正用低沉嘈杂的声音指责着他，一声声如同穿透心脏一般，直直地刺在摆渡者心头。
是啊，一定是那样了……
一想到这，摆渡者就感到无尽的绝望。
他用双手抓挠着自己的脸颊，不顾疼痛，将那些布条撕扯下来，露出血淋淋的面庞。
一时间，血泪混杂。
就因为他的过错，造成了多少人的死亡？又拆散了多少和睦的家庭？！
他成为摆渡者，他满手的血痂与茧子，他在地狱中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偿还他的过错，这根船桨也由于他的罪孽而异常沉重。
他的每一次摆渡，救赎别人的同时，也是在尽绵薄之力进行挽回。
他不想留在这地狱。
但，他偿还不起那过错，也不配继续活着。
摆渡者拾起船桨，只轻轻一划，小舟就冲破浓雾，回到那座孤岛上。
他下了船，将船桨放在小舟上，轻轻一推，小舟消失在雾霭之中。
摆渡者躺在卵石滩上，一如他初来地狱时的模样。
他打算就那样独自细数着自己的罪孽，最后沦为恶鬼，永恒的承担起那些痛苦。
孤岛终于开始沉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