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第二年末的最后一夜。当笼罩在这片大地上的夜幕完全褪去,便是神明再临之日。柒丫头辗转难眠,心中忐忑不安。
呼呼——!
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将帐篷吹得噼啪作响。她往火盆中丢了两根柴火,随后裹紧被子,认真思索着明天。就在这时,帐篷上忽然倒映出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是谁?!”
柒丫头瞬间警觉起来,匆忙穿好衣物。待她将帐帘掀开后,顿时愣住了……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怪物,正盘腿坐在一堆柴火旁,试图用最后的力气点燃柴堆。见柒丫头出来,它便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示意她靠近。
柒丫头在这寒冬腊月被惊出一身冷汗。她默不作声地从火盆里捡起一根烧着的柴火,缓缓朝那怪物走去。
火光将那怪物的面庞照得清晰无比。它的眼眸空洞无神,枯瘦的脸颊就像死在城邦里的干尸。整个嘴唇已经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仅剩的几颗牙齿裸露在外,稀疏凌乱的白发搭落在那破旧不堪的衣衫上。
“姑娘……坐吧……”
怪物僵硬地抬起头,发出微弱的声音。
此言一出,柒丫头的心猛然一沉: “老婆婆,是你吗?”
它缓缓点头:“好久不见了……”
“您怎么变成这样了?!”柒丫头瞪大双眼。
“没关系,我迟早会变成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您能将这一切告诉我吗?”
“我所做的……只是想让那个神明从这世上消失……想让被囚禁在城邦里的人们……恢复自由。”她那迷离的眼眸始终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我骗过了神明,却没逃过贝潘的毒手……”
“它对您做了什么?”
“咳咳……咳咳……”
老婆子捂着胸口干咳了几声,没有回答。柒丫头见状,忙指向自己的帐篷说:“快进帐篷里坐坐吧,里面会暖和些!”
“不……我就待在这里好了。”她摇了摇头。
柒丫头无奈,只好在她对面坐下,将手中的火把投入柴堆。柴火逐渐燃烧起来,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周围寒意。老婆子则颤颤巍巍地拾起一根树枝,缓缓拨动着火堆,“我不在的时候,经历了很多事吧?”
柒丫头点点头,默默捏着藏在袖中的发簪,“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呵呵,我想你这么聪明,一定会选择这样好的地方。”她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北山地穴里的泥塑,真的是用活人做的吗?你和贝潘……真的用线斗杀死了那些人?”
“是啊……”
老婆子毫不避讳,平静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救更多的人。”她手上的树枝烧到头了,冒出阵阵青烟,却仍被她紧紧握住,“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必须要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那个罪孽深重的神明杀死。”
“以您这幅身体,真的能……?”柒丫头预感到老婆子这回或许真是油尽灯枯,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酸楚。
“咳咳。”她伸出一根畸形的手指,朝柒丫头的额头轻轻一点……原先画在那里的图案再次显现出来,“姑娘,多谢你了……这两年来,你帮我做了很多事……”
“……”
“你我相识一场,真是难得的缘分。”她感慨一声,目光又重新聚焦在那灰蒙蒙的天空上,“其实啊,我赌上性命回来见你,就是为了将这一切讲给你听……你一定很想知道这片土地的过去吧?”
“嗯,您说。”柒丫头道。
“呼……”她微微吐出一口白气,用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将尘封在内心多年的往事慢慢倾吐出来:
“曾经的这片土地,并不是无名之地……而是一个名为【孜祠】的上古王国。在这片土地上,曾生活着一个充满荣光的伟大种族,他们受真神之命,世代守护着关于生死之地的法典。”
“生死之地的……法典?”
“是啊,现在你们更多人称它为冥河之法,咳咳咳……”老婆子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着:“但这法典无法被人轻易使用。它的所有咒语都被拆解成了无数个玄奥莫测的符号,藏匿在我们最初使用的语言中。”
“只有被真神选中的人来到这里,才能使这些复杂的符号重新聚合,组成完整的法典。”
“而我和那个神明,都只是这个种族中的一员……说起来,那时候的它还不是神明……只是我的兄长。”
“嗯,我在您写的那本故事书上猜到了。”柒丫头说。
“呵呵,是吗?”她淡淡一笑,思绪逐渐飘向远方:“我们这一族生来丑陋,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这些疙瘩都是冥河法典的符号,会随我们的面部表情而扭曲,让我们看上去就像一只只长满脓包的蛤蟆。但我们的族人并不因此自卑,反而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孜祠的繁荣。”
“他们生性温良,从不在意旁人鄙夷的目光,始终怀揣着宽容之心,善待每一个来到孜祠的客人。他们忠诚无比,世世代代都恪守着自己的使命,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等待着那位被真神选中的人到来。”
“然而,这份忠诚与善良,在众神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自称为神的家伙,拥有比真神还耀眼的光辉,但照在人的身上却冰冷彻骨。”
“它们极度傲慢,视众生为蝼蚁,为了获得冥河之法,肆无忌惮地践踏孜祠的土地。我们拼死维护的尊严和荣誉,全都成了它们无情嘲弄的笑柄……”
这时,老婆子沉沉地叹了口气。一片死寂中,她那张干枯的脸显得无比骇人。
“那,后来呢?”柒丫头问。
“由于冥河之法被拆解成了无数符号,连众神都没法完全解读。于是,它们开始威胁我的族人,逼迫我们协助破译那些符号……否则,就将我们全部处死。”
“在我族中,确实有少数人能拼凑出冥河之法的部分内容,但他们都宁死不屈……与众神对峙到底。”
“这种反抗迅速惹怒了众神。暴怒的它们将孜祠彻底毁灭,同时把我们所有族人的皮囊活剐下来,一张张地铺在焦土之上……而后,以几乎癫狂的方式将皮囊上的所有符号进行上亿次排列重组,最终成功获取了冥河法典的力量……创造出了冥河之主。”
“可这样获得的冥河之法并不全面,还缺少了两段关键的咒语……而那两段咒语,就刻在我和兄长的身上……”
“在神光落下的最后时刻,我被族长推入了神明攻击的死角……至于我的兄长,则是在无数族人的掩护下,侥幸逃出了孜祠……”
“我们与彼此相遇后,都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中……被真神寄予厚望的上古种族,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两名幸存者……”
“那时的我,对神明的恐惧胜过一切。我决心躲入茫茫人海,永远守护那片生死之地的秘密。可我的兄长却一心只想复仇,甚至渴望着超越神明……我们意见不和,于是分道扬镳……”
“我第一次走出了孜祠,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我到过重峦叠嶂的潺圩、四季如春的的薰風、林海茫茫的眠水、冰雪覆盖的极乐……我聆听过无数王国的兴衰荣辱,感叹世事变迁。”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结识了极乐之地的公主。她怜悯我们一族的遭遇,不仅帮我遮蔽了丑陋的疙瘩,还为我举行了名为“胭寻”的永生仪式……”
“我不知该如何回报,只能默默记下这份恩情。后来,拥有无尽寿命的我,在人间漫无目的地游荡了数百年,亲眼见证过无数悲欢离合……”
“渐渐地,我厌倦了漂泊。我开始无比怀念过去,怀念那个没有众神侵扰的时代。我们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能用坚韧的脊梁担起守护生死之地的使命……”
老婆子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停下来喘息片刻,才继续说道:
“我不记得与贝潘相遇是在什么时候了。但那时的他,至少还是个正直的人,给了我不少温暖。”
“我们走到了一起,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踏踏实实的生活了一段时间……”
“可好景不长,我那百年不见的兄长突然寄来了一封家书,字里行间都在催促着我赶快返回孜祠。讲真的,我原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没想到他也仍然活着。”
“那时的我天真的以为,百年时光早已将我们兄妹二人的隔阂冲淡。却不知被时光冲淡的,不只是隔阂。”
“贝潘和我一起前往了孜祠。当我再次回到故土,却发现兄长居然在那里建立了一个新的家园 。尽管他已变得十分苍老,满脸都是那些丑陋的疙瘩,但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对他都十分敬重。”
“不过……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仇人一样。他无法接受我这幅年轻美丽的外表,因为看不到我身上的符号和那些丑陋的疙瘩,就认定我没有守护好生死之地的秘密……”
“我没有争辩,将这几百年里的经历都告诉了他。”
“他对我的游历毫无兴趣,唯独在听到我获得永生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诧。”
“说实话,我不该告诉他的……可他毕竟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日后做出那样的事……”
“自那以后,他用各种理由把我留在孜祠。我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贝潘时常对这个地方感到不安……”
“兄长打心底瞧不起他,想将他从这里赶走,是我执意把他留下……没想到这个决定,在最后反而害了他。”
“我们在孜祠度过了一段平静安稳的时光。我当真以为是兄长将一切都放下了,却完全没有发现眼前的安稳只是表象。”
“那天发生的事,在我的记忆里有些模糊了。”
“我只记得兄长带我登上群山之巅,我与他一同俯瞰山河。
他突然将脸转向我,对我问道:“你还记得众神降下天罚,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吗?”
我低头不语。
他眼中充满怒火,声音却冷得像冰:“二百七十六年……整整二百七十六年啊……!”
“你不是都已经放下了吗?”我问。
“怎么放下?我凭什么放下?!”他几乎是嘶吼着对我说,“我一定要向众神复仇!要让那群高高在上的神明向我下跪!!!”
我不敢相信,经历过百年岁月蹉跎的他,心中依然只有复仇。于是,我劝解他说:“你没法战胜神明的,放弃吧。”
“……”
他没有回答,眼里的火种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令人胆寒的凶光。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我被那张狰狞的面孔吓得浑身颤抖,不自觉地后退。直到脚跟悬空,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我试图呵止住他:“你要做什么?!”
他却像是没有听见似的继续朝我靠近……趁我分神的瞬间,突然将一根细小的黑针刺入了我的眉心!我顿感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另一根针刺进自己的咽喉……”
“连接着两根细针的银线突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抽走了我全身的力量……”
“姑娘,你应该知道的,那正是线斗之法。”
柒丫头连连点头,忙问:“这么说来,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夺走了您的永生?”
“是啊……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兄长得以存活百年的秘密……他掌握了一种类似线斗的法术。”
“我不仅被夺走了永生,还被他残忍的推下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柒丫头听到这里震惊不已,“那您是如何活下来的?!”
“不,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可您分明……?”
“是冥河之法救活了我。我和兄长都没料到,这次的线斗血祭居然将封印在我们体内的冥河咒语结合在了一起,使我们意外获得了部分冥河之法。”
“冥河之法...究竟是什么?”柒丫头问。
“我也不清楚它具体是什么。”老婆子摇头道,“但仅仅是这部分力量,就足以让我死而复生。而我的兄长,想必也是在那时获得了开辟门扉的力量……”
“但当我再次见到他时,感到意外的不是他,而是我……”
“他失去了原本的身躯,只剩下一颗硕大无比的头颅悬浮在高空之上,俨然化作了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它变得比以前更加阴暗癫狂,将自己亲手缔造的净土化作人间炼狱,用线斗永无休止地收割人们的青春。”
“后来我才渐渐知晓,它用冥河之法开辟了门扉,孤身踏入了冥河。”
“在亲眼目睹冥河之主那强大到无法逾越的力量后,它彻底认清了自身的渺小,丧失了所有斗志……”
“它向神明屈服了。”
“曾经立誓要向众神复仇的豪言壮语,如今都变成了刺痛它尊严的笑话。”
“它与冥河之主做了交易。用族人拼死守护的咒语换取了强大的力量,弥补了当年众神没能完全掌握冥河之法的一个空缺。”
“离开冥河后,它性情大变,逢人便说自己就是神明,甚至还亲手肢解了自己的身躯,只留下一颗用于思考的头颅。”
“它开始疯狂追求力量,追求那种能并肩冥河之主的力量……它往自己的头颅里塞满针线,只为以最高的效率夺取人们的青春。”
“直到最后,就连线斗能换取的力量也达到了极限。它无法再随心所欲地使用线斗,需要休整的时间越来越长,演变成了如今的三年一回。”
“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了。这里有了地下城邦、有了神之仆人、有了老人与年轻人的差异、还有每三年一次的神明降临。”
“在它所定制的规则下,无数生灵都成了欲望的牺牲品。它活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恨的模样,恶行甚至早已远超毁灭孜祠的众神……”
“咳咳……咳咳咳……”老婆子颤抖地将手伸向跳动的火焰,“我和贝潘曾做过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试图从兄长手中拯救那些被囚禁在城中的人们……可每一次抗争,都会被它的神之仆人迅速镇压……”
“贝潘不止一次劝我放弃,可我没法做到。”
“我没法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无辜的人们,像牲畜般被圈养在肮脏的城邦中,慢慢接受腐烂,没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一错再错,坠入无底的深渊,无法回头……”
“然而,在最后一次谋划反抗时,我和贝潘被它发现了。它亲手断送了我们兄妹二人最后的情分,不仅将我从孜祠驱逐,还施加了咒法,让我难以回到这里。”
“兄长没有选择杀我,是想让我的意志在孤独和绝望中慢慢消磨……”
“它确实做到了。”老婆子长叹一声,“由于我无法回到故乡,只能乘着那艘破船终日在河面上漂泊……关于那里的一切回忆,都逐渐成为了我不敢面对的东西。”
“……”
“但您还是回来了。”柒丫头道。
“是啊……”她点点头,重新看向柒丫头,“多亏遇见了你。是你身上残留着的冥河之力,带我回到了这里。”
“而且,你当时表现出来的勇气……也令我深感钦佩……终于让我下定决心,回到这个充满绝望的地方,作出最后一搏。”
“您到底有什么计划?要怎样杀死神明?!”柒丫头按捺不住问。
老婆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声问道:“我给你的那些骨头……上面的符咒都刻满了吗?”
“都刻满了。”
“刻满就好……刻满就好……咳咳……”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更加急促了,整个人几乎要栽倒下去,柒丫头连忙将她扶住:“老婆婆,您还好吗?”
“还好……还能再坚持一会……”
“那些骨头和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很久以前...”她强撑着坐稳了些,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我的族长就悉心培养我,让我苦学他手上的雕刻技艺。”
“在我学成之后,他才偷偷告诉了我……那个不为人知的传说……”
“原来,真神在将冥河法典交给我们族人时,还留下了一个强大的法术。若有强敌来犯,只需将他们的罪行篆刻在针线连接的兽骨上,再建造百尊雕像并面朝苍穹虔诚祈祷……真神就会降下审判。”
“虽然这只是个鲜为人知的传说……但我对此深信不疑……”
“在众神决定毁灭孜祠的那一夜,我毅然告别亲人,随族长前往地穴。那里摆放着我们平日雕刻的塑像,还有一堆刻满咒文的、被针线连接的白骨。”
“你知道吗?那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啊……当时的我,以为真神一定会惩戒这些作恶多端的神明……可是,我和族长的嗓子喊哑了,头都磕破了,期盼的审判依旧没有出现……”
“众神还是将我们的家园毁灭了……它们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依旧是那副猖狂傲慢。”
“多么可悲啊,族长在临终前仍在嘱咐我不要放弃希望。他说真神绝对不会抛弃我们,终有一天会回应我们的祈祷……”
“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可笑。或许是这个传说过于荒谬,所做的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才只敢把传说告诉少部分人……不过也正因只有少部分人知道,才能让我走到今天这步。”
“后来,兄长成为了‘神明’,我又想起了这个传说。我一直以为是我们的态度不够虔诚,一直以为是我们指责的神明数量太多。于是,我雕刻了更多的塑像,只求真神能对我那误入歧途的兄长降下神罚,还给这片土地一个太平。”
“可即便是如此渺小的需求,她也不愿回应……我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她真的……抛弃我们了……”
柒丫头不禁回想起前段时间的那场梦境,轻声道:“也许,她不是抛弃了你们,只是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呵,现在谁在乎这些呢?”老婆子苦笑。
“既然真神不愿回应,那您为何还要让我继续在兽骨上雕刻?”柒丫头问。
“……”
老婆子的眼眸微微低垂,像是一只疲倦的候鸟,“你还记得……我让你篆刻的那本古书吗?”
“记得!”柒丫头说着就要回帐篷里去取,却被老婆子轻轻拉住,“不必了……”
“你知道这本古书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
“我们的祖先也曾像众神那样,将刻在皮肤上的冥河语言经过无数次排列重组。但由于认知有限,他们曲解了符号的意思,在阴差阳错中……发现了这门邪咒。”
“后来,我在孜祠的废墟中,找到了这本被遗忘的古书。”
“令我震惊的是,这门邪术的施展步骤竟与族长的传说几乎一致。但相连的兽骨不再是用来控诉神明的罪状,而是祈求邪祟降临的器具;针线穿心的塑像也不再是用来演绎强者对弱者的欺凌,而是献给邪祟纯粹的贡物。”
“只有它回应了我……”
“可召唤它的代价,却远比祈求真神要沉重的多……”
“我需要杀掉很多无辜的人,需要用他们的血肉混进泥塑,用吸取过青春的针线将泥塑连成一体……我为此纠结了很久,但所剩的生命已容不得我继续犹豫。我别无选择,既然真神不愿帮助我,那我只能求助于古老的邪祟。”
“所幸……这一切都很顺利。因为族长从未向其他人透露过这些骨头、针线和雕塑的用途……兄长并未起疑,反而因长期使用线斗,误以为我是想与人交换青春,或给它祭祀。”
“这种假象迷惑了它,让它逐渐放松警惕,使我有机会将那上万尊雕像建成。”
“怪不得它会……”柒丫头怔怔地点了点头,又问:“可您说的那个邪祟,真的能杀掉它吗?”
“一定可以……而且,不止如此。”老婆子已经快要睁不开眼了,却仍强趁着说下去,生怕多停顿一会就再也无力开口,“邪祟在杀死神明后……会将其体内的所有力量……转移给施术者……”
“那您岂不是?!”
“可惜……”她遗憾地摇摇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愈发黯淡,“以我这副身体,已经没法撑到神明降临了。”
“不,也许您还能……”
“姑娘……”老婆子深吸了一口寒气,打断了柒丫头的话,“我本该能好好站在你面前的。”
“您、您要不先……”
“我早就明白……在贝潘变成神之仆从后,可能会随时背叛我。可我亏欠它太多了……它是因我才变成那副模样,我实在不忍心痛下杀手。”
“没想到……正是因为我的这份犹豫,才让它趁机夺走了我仅剩的时间……”
“……”
短暂沉默后,老婆子接着说道:
“姑娘,你知道吗?我本该代替兄长成为新的神明,用这份力量造福世间,完成我心中的夙愿……本该让那些被关在城邦里的人们恢复自由,帮助他们建造家园,将幸福传递……”
“可是,我失败了。”
“贝潘已经彻底失去了初心,被权力蒙蔽了双眼……它不仅夺走了那数万尊塑像,还从我的记忆中知晓了召唤邪祟的所有咒语。”
“届时,一旦神明现身,它就会前往城邦进行仪式。”
“它将吞噬神明的力量……成为新的神明,继续祸害城邦里的人们。”
“可那些篆刻着咒语的骨头还在我手上,它要如何召唤邪祟呢?”柒丫头疑惑地问。
“这正是……我要拜托你的事。”老婆子勉强咽了口气,目光紧锁在柒丫头身上,郑重地说:“你是最后的希望。”
“我?”
“其实,你所篆刻的兽骨只是邪祟降临的载体,它早已与地穴中的泥塑连接在一起了。只要它存在,在谁手上就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由谁来施展那个邪咒……”
“我该怎么做?!”柒丫头忙问。
老婆子缓缓抬手,示意她靠近一些。柒丫头迟疑片刻,凑近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很遗憾……我所剩下的时间,已经没法让你慢慢参透所有咒语了。”
“所以,我现在只能教你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柒丫头微微一愣,老婆子则伸出手指,轻轻抵住她的眉心,而后在她耳边低语了些什么。刹那间,画在眉间的图案骤然亮起,柒丫头犹如醍醐灌顶般,顿时领悟话中之意,不禁连连点头。她正要开口,老婆子却颤抖着将一把锋利的匕首递到了她的手中。
“您这是...?”柒丫头接过匕首问。
“你要赶在贝潘念完咒语前,杀掉它……然后替它念出咒语的最后一句……”
“我……我要怎么确定它念到哪里?”
“它在念到咒语的最后一句时,需要停顿一段时间,向邪祟祷告……”老婆子说着,拍了拍柒丫头的手,“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只有这样,邪术才能完成。你才能在神明死后,代替贝潘继承它的力量……”
“虽然此举会使邪祟返还的力量分散,转移到你身上后变得微乎其微……但至少,能阻止贝潘成为下一个神明……”
“好,我明白了。”柒丫头应声道。
“呵呵...”老婆子咧嘴笑了笑,那几颗发黄的牙齿摇摇欲坠,“姑娘,放心吧,你尽管去,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说完,她如释重负地垂下手臂,靠在身后的松树上。
不知不觉间,一缕柔和的阳光洒向地面,树林里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鸟鸣。她微微昂起头,眼里的光芒逐渐涣散。
“老婆婆!”柒丫头脸色骤变,但那老婆子仿佛已经听不见了,只是喃喃自语:“天亮了啊……
“我在这世上苟活了好几百年……始终一事无成……没能向毁灭家园的众神复仇,没能阻止兄长走向堕落,没能拯救那些可悲的生灵……到最后,还遭人背叛,沦落成这般田地……”
“老婆婆……”柒丫头声音发颤,试图唤醒她的意识。一阵冰冷刺骨的山风拂过,吹开了帐篷的帘幕,阳光恰好落在柒丫头雕刻的那尊泥塑上。
“噢,真是奇迹啊……”她眼中忽然泛起泪光,“你学的真好,让我回想起了很多往事……”
“可惜,我没法讲给你听了。”
“……”
“时间差不多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山脚下的城邦,随后安静地从这世上离去了。
“……”
柒丫头默默点头,为她合上双眼:
“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