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太行、王屋二山从天而降,封锁新达镇进出永宁州的通道,已有百余年之久。在这之前,这里虽然地处偏远,却也灵气充沛,每隔几十年,就有奇人降世,吸天地灵气,炼骨肉经络,从此踏入登仙大道,留下种种奇闻佳话。
而两山出现之后,不但隔绝了凡人出入的通道,也屏蔽了灵气出入的通道,来自天元山的源源不断的灵气从此被阻挡在太行王屋的那头。百余年里,再也没有诞生过一位触及炼气境界的后人。
至于当时那些恰巧被困束在此地的修仙者们,在开头的那几年里,他们确实想尽了办法,试图打开通道,让新达镇重回永宁,结果全都无功而返。心灰意冷的他们,转而在利益的诱惑之下,开始争夺残余的灵气资源,一时间大打出手,死的死伤的伤。
又过了几十年,连最长寿的修仙者也老死在家中,从此,仙法大能,便成为了纸面上的传闻,再也无人知晓其中奥妙。
愚村,原本叫孟家村,位于太行王屋二山的正南边约四十里处。二十来亩的地界上,前前后后居住着近四十户人,算上零零星星住在村外的人家,大约有五十户。在更早之前,这里也是一片灵气充沛的宝地,时不时有修士来此吸取天地精华。
新达镇为太行王屋二山封锁之后不久,一位名叫孟浪的炼气境先辈便抢得了这方宝地,由此开枝散叶,渐渐有了如今的规模。
那位孟家先辈于一百四十六岁高龄与世长辞,他死后,他的曾孙——时年四十岁的孟知鱼接替了村长的位置。
而孟知鱼接任后做的第一个决定,便惊呆了众人——他要集合全村之力,挖开太行王屋二山。
那时,距离二山降世,已有百余个年头,到了孟知鱼这一代,几乎无人记得山外的光景,众人早已经习惯了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至于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
两天之后,孟知鱼带领全村精壮,浩浩荡荡地往北面去了,让人意外地是,一行队伍里,还夹杂着二三十个来自邻村的生面孔。
他们大多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打小听着山外的故事长大,对永宁州充满了好奇,况且正值齿少气锐,浑身的力气无处施展,便扛着锄头铁锹,唱着嘹亮的号子,也加入了进来。
可惜两座奇山自带灵力,非是凡人可以撼动,即便挖出再多的泥土山石,隔天也会恢复原状。
孟知鱼带着这批人从春天挖到了夏天,那山没有丝毫变化;从夏天挖到了秋天,那山还是没有丝毫变化;眼看开山无望,跟随他的人,从一百来号减到了几十,又从几十减到了几个,等入了冬,便只有他的两个儿子还跟着他出山入山。
这样的无用功做久了,附近的村里便开始流传,说他犯了疯病,也有人说是痴呆。老远看到他,便会把自家的小孩往屋里赶,生怕传染了一些愚症。
还有些出了力的人们,出于上当受骗的不忿,便私底下歪曲他的名字,给他起了愚公的外号,又迁怒于村子,称这里为愚村,时间久了,大家竟然也习以为常,于是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两年之后,孟知鱼把村长的担子托付给长子孟怀德,便也不再让儿子们进山,自己则在山里搭了座小屋长住下来,逢年过节才回村里和亲人团聚几天。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二十载弹指一挥,当日的婴童已到成家之年,曾经的故人有的已经魂归西天,而孟知鱼还在和那两座山较劲。
“所以,这条路就是那时候踩出来的咯?”,谢常平随性地挥舞着柴刀,一边走,一边拍开路边垂过来的杂草,饶有兴致地问向身旁的孟星凡。
他俩已经离开村子一个多时辰,此刻正行走在愚村北边一条可供三人并行的土路上,底下的黄泥被压得非常坚实,上面还铺了一层约二指厚的碎石和细沙,踩上去非常舒服。
离村子越远,路边的杂草便越茂盛,好在那两座高耸入云的太行王屋在眼里也越来越大,少年们内心的兴奋便迅速把疲劳给冲淡了。
“没错”,孟星凡满脸骄傲,这一路上,他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把愚村和孟家近百年的往事,都如数家珍地讲述了一遍,非但没觉得口干舌燥,反而是越讲越来劲,颇有说书先生的味道:“谢常平你是没看见,那阵仗,在新达镇绝对你看不到更热闹的”。
“你不是也没看见吗?”,谢常平反问道,那会儿他俩都还没出生呢。
“这种事,想想就知道嘛”。
“那和镇上的元宵灯会比,哪个热闹?”
“呃......”,孟星凡想了想,坚定地回答:“仅次于灯会!”。
“比七夕乞巧呢?”
“呃......”,孟星凡又被问住了,想了想,笃定地回答道:“仅次于灯会和乞巧”。
“那跟几年前旱情的时候,镇里筹钱设坛求雨的时候比,哪个热闹?”
“哎呀你别问了!真是扫兴”。孟星凡不满地摇晃着脑袋,赶紧打住了同伴的话题:“待会儿见了我大爷爷,你自己问他就知道了”。
谢常平嘿嘿一笑,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二人加快了脚步,继续朝北边的路上走去。
孟家是愚村的大姓,传到愚公这一代,堂兄弟都有十来人。孟浪去世前,给长房的三个曾孙分别留下了三件遗物:一是村长的重任,交付给了孟知鱼;二是修行秘籍和法剑,传给了孟知鱼的二弟孟知雁;留给三弟孟知南的,仅有一枚小小的玉符。
当时不少人议论,说枉费孟浪修行了百年,到底还是和凡人一样偏心,老大和老二得到的好处,远比老三的货真价实得多。
谁知世事难料,孟知鱼决心开山,换来二十年劳苦;孟知雁苦修仙道,却不幸英年早逝,倒是孟知南开枝散叶,先后生下五个儿子,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天道制衡。
孟星凡的爷爷,正是英年早逝的孟知雁。他这一脉,或许是天意捉弄,也或许是天妒英才,所生子女无不聪慧过人,却全都早早与世长辞,阳寿不过三十,实在是让人惋惜。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早已远离了村子和耕种的农田。脚下的小路依旧坚硬结实,但路边的杂草却越来越茂盛,比成年人还要高出一个头。
好在村里人时不时也会进山,偶尔一些灌木丛生的地方,还能看到几处柴刀劈砍过的痕迹。
转过一个弯,孟星凡突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前面欢呼:“要到了!过了这片竹林,再穿过一片草海,不出半个时辰就到山脚”。
“我们已经过了三个竹林了哦,你确定是这一个吗?”。谢常平半信半疑。
“准没错,我三叔说过,这片竹林外有棵松树,他还往上面扔过红线求姻缘来着,你看,是不是那棵?”。
谢常平学着孟星凡的模样,把手搭在眉眶上,往那边眺望过去,竹林西面,路边不远,确实有一棵马尾松,树干歪歪扭扭的,像一个佝偻着的老太太,一些红色的丝线缠在上面随风飘荡,在绿色的针叶里面尤其显眼。
“没错,真的是那棵树”。两人惊喜地相视一笑。
孟星凡望着林子后面高耸的太行王屋二山,紧紧地握了握袖子里的竹筒,志得意满地道:“这次的发明一定能把你们掀开”。
孟星凡自八岁丧父,打小便是由母亲抚养长大,为了保护孟知雁这一系仅存的血脉,几位叔伯对他也是照顾有嘉。
父亲去世前,给他传下了祖上遗留的道书和法剑,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助乡亲们重返永宁。奈何新达镇的灵气早就被消耗一空,饶是他天资聪慧,也施展不出一招半式。
孟星凡便苦心钻研各种奇门诡道,试图以别的方式破开仙山禁锢,没想到母亲却极力反对,说父亲和爷爷早逝,都是因为动了移开仙山的念头,才平遭劫难,万不能让唯一的儿子再冒风险。
但孟星凡哪里听得进去,这不,前几天又从爆竹里面获得了一些灵感,把硝石、木炭和茅草塞进竹筒里面点着,顷刻间竟然能把泥土炸得四处飞溅。
他暗自忖度,若是在山里挖个洞,塞进满满的硝石和木炭,说不定真能炸开一个口子。于是便急着想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大爷爷,也就是愚公。
在愚村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没有子嗣的人是不允许来北面捕猎的,尤其不能靠近太行和王屋,相传,这边曾经有吃人的妖蛇出没。
智先生更是多次严厉告诫过,禁止二人打太行王屋的主意,单单是谈论间提及两山之事,都会让智先生的脸色变得阴沉,仿佛是触及了什么禁忌。
因此,昨天刚一得知智先生有去镇里的安排,孟星凡便打定主意,势必要趁这个机会溜到山里来,还拉了大伯的女儿——阿笑来帮忙盯梢。
而同行的谢常平,自记事起,便跟着智先生修行,打小就对奇闻异事十分好奇,在愚村生活十几年,只有这边从来没有踏足过。
他心里盘算,这条进山大路有人来去二十年都相安无事,想必妖蛇的传闻只是大人们用来吓唬小孩子的说辞。而且,真要让孟星凡自己一个人乱跑,他这个做师兄的也放心不下,便决心要同行一探究竟。
退一万步讲,他也确实想多见一见这位愚村的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