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谨固牢藏休漏泄，自有龟蛇相盘结（中）
子乔架着马车，不徐不疾地在街上缓缓而行，那伙计则是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只见那马车穿过了几条街道后，却是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口。马车在巷中七拐八拐，最终停在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废宅门前，那伙计正躲在不远处的巷口，抻着脖子小心谨慎的朝马车那边观望，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犹如鬼魅般的声音，“兄弟，你是在找我嘛”。那伙计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一记手刀轻轻砍中后脖颈，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猴王吹了声口哨，子乔架着马车来到巷口，猴王先将那伙计随手甩入车厢，待猴王上了马车，子乔一甩缰绳，那辆马车便迅速消失在了窄巷中。
“子乔，村夫他们家里...有地牢嘛，或者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也行。我等会儿有几句话想问问这位伙计，怕是动静会闹的有点儿大，我担心惊扰了村夫的家人”，猴王撩开马车前面的布帘，微笑着问道。“至尊公子，少主家中一直做的都是正经生意，这...，这家里怎么可能有地牢啊”，子乔扭过头，有些心虚的与猴王对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请公子放心，少主家后院里确实有个地...地窖。到时候也无需公子您动嘴，我自有办法让那厮吐口”。“善”，猴王满意的点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子乔的肩膀。两刻钟后，子乔架着马车，直接驶进了诸葛家后院的厩舍，先吩咐仆人去通禀诸葛村夫，又找了个大麻袋，将那伙计往袋中一装扛在肩上，领着猴王直奔府中花园而去。
子乔口中的地窖，入口处便藏在花园中一座假山的山洞内，那假山前站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仆人，正在装模作样的用扫帚扫落叶。子乔将麻袋丢在地上，与那仆人低声耳语了几句，仆人扫了猴王几眼，点点头也不说话，接过麻袋领着众人进了山洞。诸葛家的地窖共有两层，第一层和寻常地窖一般无二，就是用来存放粮食、瓜果和蔬菜的；下到地窖二层，只见数排木栅栏隔出了四个房间，其中三个是牢房，几个蓬头垢面、臭气熏天，双手、双脚戴着木枷的犯人，此刻正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盯着猴王等人。剩下的那个房间，正中立着个一人多高的十字木架，墙壁上挂着两条粗皮鞭，墙角立着个铜制的炭火盆，栅栏门口还放了个木桶，桶里装着不少稀奇古怪的工具。猴王从桶中抽出一个类似老虎钳的铁制工具，看了看上面早已凝固的斑斑血迹，拿在手里随意比划了两下，又将那老虎钳随手丢回桶中，笑着朝那仆人拱拱手，真心实意的夸赞道，“正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果然是要找专业的人去做才行。我想知道些内情，烦请壮士，替我‘好好的’问一问这袋中之人”。
“公子过奖了，一切包在小的身上”，那仆人淡淡地扫了眼地上的麻袋，抱拳拱手回道。“子乔，这里的事便拜托给你了。慕容姑娘的事儿，记得帮我问仔细些”，“请公子放心，子乔定不辱使命”，子乔眼中闪着寒芒，咬牙切齿地说道，猴王微微颔首，抱起银狐转身便出了地窖。猴王离了假山，在花园走了几步，便撞见了匆匆赶来的诸葛村夫，“大哥...”，诸葛村夫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不远处的假山，拉着猴王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无妨，些许小事而已。村夫，找一间静室，咱哥俩坐下来慢慢聊”，猴王撸着怀中的银狐，云淡风轻地说道。“好，大哥，这边请”，诸葛村夫闻言略微稳了稳心神，立刻换了副笑脸，陪着猴王出了花园。
诸葛村夫引着猴王进了一间茶室，屏退了婢女，两人对案而坐，诸葛村夫一边煮着茶，一边听猴王详细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大哥，您的意思是说，慕容姑娘，她被东胡商社的人给软禁了”，诸葛村夫眉头紧蹙，难以置信看着猴王。猴王放下手中茶杯，淡淡地回道，“估计再喝上两盏茶，子乔那边就该有结果了，希望是我庸人自扰、杞人忧天吧”。约莫过了三炷香的工夫，茶室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诸葛村夫双手撑着桌案，扭头看向门口，见来人正是子乔，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子乔，你快说，慕容姑娘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至尊公子，少主”，子乔健步如飞的走进茶室，先对着二人行了个礼，深吸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面色铁青的说道，“那厮就是个没卵的怂货，随便招呼了两下，便全都招了。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跟踪猴王的伙计，本就是那掌柜身边的心腹，对于东湖商社的内情，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严刑拷打之下，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自家老板干过的腌臜事，给添油加醋的抖落了个干干净净。此事说来话长，而慕容昕被软禁，又只是那齐海临时起意之举，话说东湖商社的齐老板，近年来一直在孜孜不倦的巴结，君王后的亲弟后胜，想要借着此人的权势，攀上高枝变凤凰。只可惜东湖商社毕竟财力有限，再加上那齐海又是个外邦胡人，所以这些年，齐老板虽然花了不少冤枉钱，却始终入不了后胜的青眼。后来也不知是听了谁出的主意，那齐老板忽然剑走偏锋、花样翻新，从稷下学宫延揽了几个阴阳家的方士，又在商社里起了座炼丹炉，还花重金采买了不少丹砂、珍珠、玉石和各类名贵药材，打算借着下个月给后胜祝寿的机会，来敬献延年益寿的丹药，以求博得后胜的欢心。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别看那几个方士整日里信口开河，吹得是天花乱坠，可真到了动手环节，便立刻原形毕露。虽然几番尝试之下，方士们确实炼出了几炉丹药，可外形却都跟驴粪蛋似的，这卖相委实是难登大雅之堂。齐海又让人找了几条野狗去试药，狗倒是没被毒死，可这些狗子除了双眼赤红、嘴角流涎、成宿狂吠、四处留情外，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有什么别的药效来。实话实说，这种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丹药，肯定是没办法当做寿礼的，那齐海自然是大发雷霆，一气之下把几个方士全都扔进了自家地牢，还出言威胁道，若是半月之内还炼不出丹药来，便他们全都卖去东胡当贱奴。说来也巧，正当齐老板为后胜的寿礼一筹莫展之时，慕容昕却是主动登门投靠，齐海见猎心喜，便动了歪心思，盘算着要把慕容昕当做寿礼敬献给后胜。毕竟与来路不明的丹药比起来，又有哪个中年男人能真心拒绝，慕容昕这般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胡族美少女呢。
于是乎，齐海先是派人制服呼延力，将他关入地牢，又把慕容昕软禁在商社内的一座小院中，以呼延力的性命相威胁，逼她就范，顺便还派了两个贴身婢女，时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齐老板此举，倒也不是怕慕容昕跑了，主要是担心这美少女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那这个损失可就太大了。子乔用了半刻钟，才把事情从头到尾说完，话音刚落便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面色铁青的诸葛村夫，用力拍了下桌案，单手指着窗外，高声喝骂道，“岂有此理，齐海那鸟厮，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干出这等龌龊下作之事,实在是不当人子”。言罢，诸葛村夫又扭过头，惴惴不安地望向猴王，却见猴王只是端着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眼中古井不波，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诸葛村夫对猴王的脾气秉性，多多少少也算是摸清了几分，自家大哥越是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的模样来，越是说明，齐海那厮这回怕是悬了。
猴王轻轻放下茶杯，又将银狐抱在膝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笑吟吟地望着诸葛村夫，漫不经心地问道，“村夫，眼下我这里有一套富贵，你可敢取嘛”。“果然如此”，诸葛村夫心中暗叹一声，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抻着脖子凑到猴王身前，忧心忡忡的提醒道，“大哥，这里可是临淄，若是动静闹大了，引来巡城的更卒和兵丁，到时怕是你我....”。说道此处，诸葛村夫顿了片刻，眼神朝左右扫了扫，方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怕是你我，都难逃干系啊”。猴王若无其事的瞟了诸葛村夫一眼，无所谓的笑了笑，一边摩挲着银狐背上的绒毛，一边柔声说道，“无妨，所有干系自有我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兄弟。村夫我只问你一句，这套泼天的富贵，你到底取是不取”。见猴王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诸葛村夫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微蹙、攥紧拳头，在心中默默权衡着利弊得失，猴王也不急着催他，往杯中倒了些茶水，左手撸着银狐，右手端着茶杯，静静地等着诸葛村夫回话。
诸葛村夫当然知道自家大哥的手段，两百多个穷凶极恶的海贼，都被他一个人赤手空拳给屠了，更别提收拾区区一个东胡商社了，他只是担心自己掺和进这桩破家灭门的勾当，万一日后走漏了风声，会牵连到自己家罢了。诸葛家本是临淄城数得着的豪商，他家自然不缺什么富贵，缺的乃是猴王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言便可断生死、定兴衰的参天大树。君不见，齐海那厮为了攀上后胜的高枝，寻着个由头，便上赶着去送钱、送丹药、送美女，比伺候自己亲爹还要殷勤许多。只可惜齐老板至死也不知道，他挖空心思、机关算尽，最后却因为一个慕容昕，反误了卿卿性命，只能感慨一句，时也命也运也。诸葛村夫心中雪亮，如今能够决定诸葛家兴衰的真正靠山，此刻正坐在自己眼前，所谓的泼天富贵，跟自己这位大哥比起来，不过是身外之物、过眼云烟罢了。
念及于此，诸葛村夫屏住呼吸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对着猴王深深一揖，“既是大哥赏的富贵，村夫安敢不取”。“坐，坐，你我兄弟之间无须多礼。待取了这套富贵，依旧是我七你三，如何”，猴王微微颔首，眼中带着几分赞许，“全听大哥吩咐”，诸葛村夫笑着坐了回去。“子乔，麻烦你再回去趟，问清楚今晚商社内大概有多少人，再让他画一幅地形图出来”，“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子乔急匆匆的领命而去。“村夫，伏耳过来”，猴王笑着朝诸葛村夫招招手，两人凑在一处交头接耳的嘀咕道，“咱们今晚，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银狐支棱着一双耳朵，有些嫌弃地望着笑里藏刀、窃窃私语的二人，只觉得眼前这俩狼狈为奸的货，端的是一肚子的坏水。也不知那齐海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放着好端端的富贵日子不过，偏偏去打那慕容昕的主意，结果给自己招来此等飞来横祸，实在是替他全家都感到不值啊。
讲道理，上辈子作为社畜的猴王，一直是个中规中矩、遵纪守法的老实人，工作日按时打卡一天不差，下班加班甭管多晚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哪怕周末被单位占用，拿去搞形式主义的培训、团建等活动，也是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在背地里骂几句娘。辛辛苦苦工作了一整年，找领导请个年假，还要低声下气的陪着笑去看对方脸色，那感觉，就跟欠了领导千八百万似的。这便是猴王上辈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实话实说，猴王有时候真心觉得，比起在城市里打工讨生活，还是待在花果山里做猴子，感觉更开心自在一些。有一说一，此时的猴王还远远没达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境界，但在他眼中，这人间一切的王权富贵、戒律清规，都只如鸡毛蒜皮般不值一提。
不吹不黑，尽管手握排山倒海之力，可猴王心中多少还残存着些许，上辈子灌输的普世价值与人道主义精神，一般情况下，他更愿意做一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君子，而不是什么草菅人命、嗜杀成性的魔头。当然，如果真到了需要使用暴力的时候，猴王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管你是什么神、仙、人、妖、鬼之类的，在他的物理超度面前，众生一律平等，皆是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就如《三体》中的那句名言一般，“消灭你，与你何干”，仅此而已。因此，若是按照西方《龙与地下城》规则，用九宫格来划分阵营的话，猴王明显属于标准的“混乱中立阵营”，谈不上什么善良与邪恶，他只是单纯信奉，绝对的自由主义与利己主义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