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如其月这般,软肋只此一处。
出谷的族人,背负一族的命运,他们许胜不许败。老者以权势压制,惧比敬来的实在又有用。他的血腥手段,生二心,不能为己所用之人,一律除去,出手快而恨,从不拖泥带水。
人人皆知的软处,不见得有甚么不好,比藏起来,不为人知要胜上许多。挟月氏而令其月,关键在于其月,而不是月氏。月氏后人倘若足够聪敏,亦可反客为主。
人为私欲所驱动,亦因私欲而败。月氏的人丁凋零,落在晨樾眼中,是有意而为。月氏二子一女,唯有月下是月闻的血脉,此事不是隐秘,月闻从未有隐瞒。
月霁震守在北境,消息闭塞,传到北境之时,已是半月之后。朝廷给出的藉口,足够令人信服。月闻征战沙场日久年深,连年劳累,心力交瘁,身有暗伤,在内是强弩之末。平定蛮族,了却心头大事。
月闻身死,坊间渐有传闻,月将军夜兴夙寐,常年不休不止,心力交瘁,早已外强中干。此时身亡,也算得善终。
其月身在宅邸,看似为人困锁,实则逍遥自在无拘束,任外间风起云涌,自岿然不动。
“她倒是为己身找了个好去处。”晨樾愈是看不透,愈是来了兴致。药对活人有效,她附体的身躯早已命丧黄泉,外力已起不了作用。
做的愈多,错的愈多,其月不动如山,等着看旁人心焦火灼,行差踏错。京华世族林立,不止老者一家。暗处的耳目紧盯,逃出此宅邸,又入宅邸,不过是换了个主子,其月不做白折腾的事儿。
看她闲庭信步,夜里好眠,哪有半分为质的样子。倒是他们这些马前卒,白日想的多,夜里睡不好,熬得人憔悴,两眼无神,一副呆滞样儿,一时竟分不清谁是囚。
药医族自其月入宅邸,连着数日不眠不休,翻阅医书手札,片刻不敢懈怠。试药二字,在旁人眼里是无活路,灭顶之灾。其月是一回生二回熟,左右奈何不了她。
晨樾见老者时,眼睛不自主的瞥向他的白发白须,眸子里的怨愁要将人吞没。日子再这么熬下去,他铁定离此不远了。
“不知内情害死人,旁人皆以为她被困宅邸,不得自在,日日试药,凄惨至极。分明焦郁烦闷,受折磨不得疏解,日日愁得眉头不展,近欲跳崖,一了百了的是你我二人。”晨樾烦闷得抓耳挠腮,乐意做与被迫做,果真是天渊之别。往日孜孜不倦,不离手的医书,此刻见了就头疼不已。
其月看似配合,每日端去的药汤,乖乖饮下,一滴不剩。她的心机比药医谷后山常年不化的积雪还要深,至今不知她当年胡乱吞下肚的是何种药,纵然相问,她也有很多的藉口来堵塞,使他们语塞,再说不出话来。
问也是白问,其月可不是甚么善茬。传闻她茹毛饮血,当时的情景极为可怖,心惊肉跳,若非人跑得快,已被其拆皮剥骨,吞吃入腹。
晨樾皱眉,愈传愈邪乎,在他看来,不过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使知道不死魂存在,却不明就里的人,心生惧意,未见先怯,权衡轻重后,打消找寻的念头。一个传闻,不知真假的传闻,哪里值得犯险。
老者已是百龄老人,时日过一日,便少一日,全赖奇珍异草吊命,无人较他心急。人心急,易出差错,老者深谙此理。
知道是知道,焦急起来也是真焦急。翻烂先祖的手札,晨樾的罪过可就大了。晨椋在旁安然静坐,木案摆放着成堆的医书典籍,面上无晨樾的焦躁不安。
两手翻看医书,一目十行,阅览极快。隐卫在暗处,不可被发觉出丝毫异样。隐卫遍布宅邸,其月被监视,他二人又何尝不是。老者多疑,反复无常,此刻在笑,一瞬转怒,使旁人猜不透心思。
祐祁的下场在眼前,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无父无母的孤乞儿,不足为虑,死了也无人在意。祐祁亦是隐卫,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隐卫武功高,在看不见的角落。
晨椋心下思虑万千,时机未到,不可显露,露则败。对敌非一人,定是千般小心,万般谨慎。炼药非易事,何况是百载之前,便已失传的药方。需要时日,亦是理所当然。
老者多疑,若要打消其疑心,非易事。胜在普天之下,对长生不老药知之甚详的,唯有药医族同其月。老者需要其月来试药,不把她当人看,其月做不到以德报怨,奉行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恩仇两消。
百载前的地宫被毁,百年后又搭建起一座新的地宫。死在里面的童女,一点儿也不比昔年的少。其月自以为摆脱了过往,实则是痴人说梦。人在欲在,欲在便是无休无止。
送上拜帖,一人站在将军府门前,手持竹折扇,两手背在身后,面容姣好,风流雅致。
月将军府正值帝宠,一举一动甚是惹人注目。月桢知此,拜帖送至,登时起身,快奔赶至。
“阁下来我将军府,有话便请直言,月桢久在北境,是个嘴笨的粗人。”月桢不愿弯弯绕绕,半晌说不到正题,索性先发制人。此是将军府,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能被外人欺负了去。
“将军过谦。”冉杼拱手。“在下不过一介布衣,担不得将军厚爱,直呼名姓便是。”
“胆敢找上门来的可不止是一介布衣,门前眼多嘴杂,阁下可入内详谈。”月桢退开半步,邀冉杼入府。
庭院深深,易入不易出,冉杼无惧色。朱红大门紧闭,冉杼被兵器扣住,不得动弹,被押至正堂,迫使其单膝跪在地。
冉杼不怒反笑。“这便是月将军府的待客之道,果然别出心裁,令冉杼开眼。”
“方才我便同你说过,我乃武人,最不喜隐晦曲折让人猜。我直言,你却依旧不改,该罚。”月桢示意,押着冉杼的府卫手上使力,冉杼被压弯了腰,险些匍匐在地。
“在下不过一书生,不曾使枪弄棒,将军此举,实乃以武压人,胜之不武。此事传了出去,有损将军威名。”冉杼看似句句为月桢考虑,实则字字威胁。将军威名有双重,月桢是将军,月闻也是将军。
习武之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求无愧于心,偷袭最为武者所不齿。“在北境,这话我自是听从。但这是京华,你不请自来,便该预想到败了的后果。我可不是甚么善长仁翁,手上沾的血比你见过的雨还多。”
“将军何必吓唬人,京华的人也不是吓大的。”冉杼笑道。“北境拼的是真刀真枪,京华靠的是笔刀舌剑。将军在战场上杀的是异敌,当然愈多愈好,京华则不一样,杀的都是炎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