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樾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晨椋知道此计不通,赶忙又换了一计。“我长你许多,岂会不知你心底之想。你倒是宁愿祐祁找你寻仇,死在他兵器下你也认。而不是被逼接受托辞。事情是你做下的,付出任何代价你都认。”老者将种蛊一事推脱到其月身上,其月的毒术有目共睹,又是她亲手取出蛊虫,嫁祸于人也是易如反掌。
“那人倒是了解其月,纵然知道是他嫁祸,亦无意自证。她是个异类,怕尚且来不及,她口中的话又有多少人会信。”深知此点,行事便肆无忌惮起来。
“她为何要默认,不是她做下的,她认下来有何好处,我是不会承她这个恩的。”他哪来的资格愤愤不平,这罪是替他顶的。而他明知事情原委,却无法说出口。
老者极具权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晨樾狠急了这种。
“难道她不认,站出来辩驳,这事便落不到她头上了?晨樾,老者断言如此,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此事今日已了,日后不许再提及。”形势比人强,他们已身不在药医谷,晨樾得学会慢慢承受。
老者的话,在这座宅邸内,堪比御诏,直言不讳,便是灭顶之灾。
晨樾讽笑。“只要得利顺意,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江湖如是,朝堂如是。有一便有二,不过是愈做愈顺手罢了。”老者捏住药医族的命脉,使他二人不得不听令行事,要他生生忍下这难辞的屈辱。
“祐祁若是信了,他找其月一次,我的罪孽便多添一分。”晨樾垂头。“日后我还有何颜面出现在其月跟前,她的那双眼睛本就观察入微,我再也不敢直视她那双眼眸。默认也好,听从也罢,我哪里还做的到理直气壮。”
晨椋出声宽慰。“祐祁不是痴傻人,他定然想得通其间的利害。”
“若他想不通,若他沆瀣一气……我竟然开始后悔了。”晨樾明明在笑,却比哭还难看。何止是开始,简直是悔不当初。
“晨樾,你魔怔了。”晨椋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晨椋合上房门,上了锁,将晨樾关在里头。历练不够,放他出来,容易坏事,让他在房里待上一阵,好生冷静一下。他还太年轻,本事有,心性不够坚韧,阅历尚浅,江湖本就不是打打杀杀。
朝堂比江湖更险危,京华好比小朝堂。药医族的重担迟早要交到这些小辈手上,刻下还有他们这些老辈在前头撑着,还来得及学,来得及看。
晨樾过于刚直,此次带他来京华,便是要好生历练一番。抬头望天,天上云卷云舒,时刻不停留。
晨樾哪里料想的到今日的结果,他的本意不过是试探。蛊虫不致命,样子可怖,令人生惧。他想的不够细致,心不够冷,不够狠,反受其害。
老者权势滔天,手段冷硬。药医族世代传承,知道的比旁人多,他曾在宅邸中见过那张脸,那张与月之相同的脸。在天下人的口中,月之担得起这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
月之位极人臣,权势滔天,巅峰之时,从未掩藏他的过往。乃奴役出身,因其母而受制于人。月之从一开始的接近其月,同南煋这般拥有与他相似长相的人的目的是一样的。
其月是初见,是有用之人,他若能抓住她,立下功劳,他母亲的日子也会好过上些许,他的软肋便是他的母亲,被主上掌控,关在锁笼里,足有十一载。
其母死后,其月便是他在这世间唯一认可的亲人。彼时九州大乱,群雄割据,贼寇占山为王,生灵涂炭,满目疮痍。
月之在其月的襄助下,解破背负的奴籍之身。从戎投军,扎进军营,扛起长枪,随军征战。
其月并非冷淡,生人勿近,只是她的脸上失去了变化。常人高兴会笑,难过会哭,痛怒忧惧,换来换去,丰富得很。
其月一直在暗跟着月之,军营重地,她进的去,却不进去。她停在看得见营帐的密林深处,不被旁人察觉到。
月之本身武功不弱,脑子灵活转的快,有勇有谋,很快在营中脱颖而出,做了百夫长。深入瘴毒之林,性命垂危之时,他的眼眸中出现了其月的身影。
月之的归来,士气高涨,敌军节节败退,闻风丧胆,落荒而逃。月之升迁的速度快,未及不惑,成就武将之首。天下割据,群雄逐鹿,月之拥护炎王,终成炎朝开国大将,赏封侯位,青史留名。
月之成为月侯,其月在背后襄助了不少。其月待月之甚好,好到使人嫉妒发狂,只要是月之想要的,其月从不会拒绝,她不发一言的去做到。晨椋不解,二人的开始便是谎言,月之是来抓她的,到了最后,月之却成为其月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诺,其月认,它便是真的。其月不认,便是假的。其月有时看来也是一个傻子,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常人都不会选错。
其月在世间留存百载,她的眼睛见过很多,她的足迹遍布九州。她的脑子里记得很多于今时而言早已失传的古籍,织梦便是最好的佐证。
留下竹林,留下诺言,晨椋大胆猜测,为的只是与月之共同的记忆。她沉溺又清醒,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甚么不该做甚么,有时又故意的执拗犯傻。
晨椋明白为何一定要在其月到达京华前诛杀月闻,其月若见到的是月闻,不会是刻下的处境。一个是战场上令异族溃败的将军,一个是刀枪不伤,不受医毒所困的不死魂,合力共为,定是天下无敌手。
其月欠月氏一诺,此诺可救人,亦可杀人。月下不过闺阁女子,少不经事,哪里逃得过京华王权的股掌。月闻之死,他参与其中,仍心有疑窦不能解。月下的周遭尽是谎言欺骗,她不过及笄之年,自小又得父兄爱护,身子虚弱不堪重,处处占了下风。
其月而今留宅邸而不得回,晨樾被派去为月下治旧疾,药医族终究不是神,也得慢慢来。先祖耗费长时岁月炼药,被其月得了机缘,想得到药的人至死得不到。
其月正在花树下,抬头往上看。繁花朵朵,开的摇曳。花瓣如白雪覆盖,堆埋住分枝。树很大很高,树龄久长,价值不菲,被栽种在墙边。宅邸里如此般的茂树不少,占地广,离京华不远也不近。
宅邸内,其月畅通无阻,宅邸的主人不在意。月之不在了,这世上最了解其月的人,是她的敌人。只有敌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耗费时日,了解过往,揣摩心思,做到他人不会做的一切。
其月既然应下了,便不会反口。宅邸四处隐着的暗卫,他们不是在监视其月,而是防止其他的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