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权大势大,谁敢乱嚼舌根子。门庭显赫,同国公府不相上下的,出了这事,自是瞧不上。低阶的寒门子弟,亦无一个落入国公爷的脸。
列蓬已是进士,不久后走马上任,且得了帝王赏赐,前途似锦。远处来的新官,在朝堂毫无根基。国公爷本无此念,列蓬倒先往前走了一步,送来拜帖自荐。
国公爷哪里看不出他的野心,京华世家适龄婚嫁女,早在幼时定立婚约,只待年岁至。世族要互相拉拢,结为姻亲是最快最好的法子。世族显贵如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凡事不可过盛,物壮则老。
他的女儿自小放纵惯了,是脱缰的野马,哪里受得住婆母的规矩。老来得女,疼爱尚且来不及,女儿大了,嫁人是水到渠成的事。
国公爷细细思量,列蓬原籍离京华甚远,要想在京华站住脚跟,就得依附大树而生长。家中无远亲旧友,不过一个襁褓婴孩,不足为患。
虽是低嫁,解了心下烦忧,又得尽好声名,待寒门学子,未有轻视。一桩婚事,得数利,何乐而不为。
见列蓬情真意切,还将一切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处处为她着想,到底还是软了心肠。到底是国公府小姐,性子虽骄纵了些,肆意妄为了些,教养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我既成夫妻,理应一体。我气在不知,以为是你哄骗欺瞒,而今误会已除……”她故意不往下说,双眸往案上的合卺酒看去,又转眸看了眼列蓬,眼底的娇羞藏不住。
列蓬会意,拿来合卺酒,一同饮下。
红烛垂泪,烛影摇动。
侍女守在门前,捂嘴打着呵欠。天上月高悬,明日定是个艳阳天。
“你何时得到的秘籍,修习织梦有几载了?”祐祁那日元气大伤,被迫躺在榻上休养。昨日见好,药医族的人来传话,其月想要见他,正好称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织梦乃是其月留下,在她之前早已失传绝迹。他想要弄明白,唯有其月能为他解惑。
她的毒术不比药医族差,一眼看穿晨樾在他身上种的蛊虫。养伤的日子,他也没闲着,药医族原来与其月有如此渊源。理当是仇敌见面,你死我活。其月倒是一派静淡,送去的药不带丝毫犹豫的喝下。是自视甚高,或是看扁了敌手。
“你是用甚么身份来问?”主上有求于人,定会满足她一切的条件,包括他在内。
“你想是甚么身份?”其月反问。
“若你是主上的贵客,祐祁自是不敢怠慢。若是用其月的身份,我同你不熟,没兴致。”祐祁道。他看着其月笑,露上齿的笑。其月太过沉稳,稳到对甚么都失了兴致,这可不好,他要惹她怒。
“我不是你主上的客人,是物什,是想要却暂时得不到的物什。在得到之前,不会毁了。”承认贵客是最快得到实话的法子,她不想用。“你只要知道织梦是我留给林简的便可。”
轮到祐祁摸不着头脑,其月说话极度擅长说一半留一半,勾出人心底的问,又及时的停止,使人无可奈何。他分明是要戏弄她,却反被其戏弄。
祐祁立在门前,她还很记仇,她该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她没赶他出来,但她那个眼神,明晃晃的告诉他不快点走,定是大祸临头。祐祁在门外懊丧,没头没脑没头绪,这一趟是白来了。
果然不容小觑,他放出的勾子她没咬,自己反被钓牢了。失了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祐祁沮丧的很。他才多少年道行,在百年异怪面前班门弄斧,此刻恐怕正在屋里偷笑。
便是那场他自以为功成的入梦,都是她有意而为之,她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或许一时兴起,陪他玩玩罢了。
晨樾恰巧路过,见状实在忍不住笑。
祐祁记着蛊虫之仇,不发一言,足跃飞奔而至,出手狠厉,绝不留情。晨樾毒术好,医术高,学成已是万分不易,这世上的好事,哪能让一人全占尽。
晨樾心知正面交锋,定不是祐祁的对手。一面还击,一面退,弄出动静,使得人听到赶过来。祐祁本事不小,得主子器重,织梦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也给了他,可惜这人却是个疯子,除了他的主子,甚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他在祐祁身上下蛊虫自是有用意。他知祐祁武功高,又有织梦,若能不被发觉种蛊,足可证明他的本事,邀他们来京华的人会知晓。祐祁领命引其月入梦,他较他更早见到其月,正好可以用来试试其月的深浅。
其月这步棋走的真好,当着祐祁的面挖开他的胸膛,让他亲眼看见体内的蛊,使其满腔愤恨,恨不得饮血啖肉。他跟祐祁是彻底结下梁子了。
外头闹得沸沸扬扬,里头空空荡荡,不见人声。老者入得屋来,见其月趴在榻上,似是入睡。走近一看,竟是睁着两眼。
“果然是好手段,一招取蛊虫,使得我两员得力之士结下仇怨,大打出手。”老者镇定,不可以常人之举看待其月。死物不受外力,其月不死魂魄的秘密至今无解。
“不必抬举,取蛊虫,也得先有蛊虫取才行。”内里早已有恙,才会让她有可乘之机。药医族式微,不比当年,拼死保留了最后的尊严。可听差遣,不可受驱使。
“老夫认可你的聪敏,但你终究是孤身一人。”其月的毒术或许更胜一筹,祐祁同晨樾因蛊虫结怨,亦可因其月解恨。
“我知道你要做甚么,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诡计,我又不是没见过。”晨樾是药医族人,留着有用。祐祁是得力干将,不可失去。找一个使人信服,无法反驳的藉口,将一切罪责推到她头上。
“你的毒术同药医族不相上下,是最好的替罪羊。”老者认下,竹屋外,早已有人亲眼见识到。骗人不容易,让人深信不疑更是不易。其月是不死魂,她做甚么很容易,被做了甚么也很容易。
“我不想看见你这张虚伪的脸。”老者脸上带着笑,道尽了道貌岸然。他是祐祁的主上,不得不信。晨樾少了个大麻烦,又是其月背黑锅,最多做到闭口不谈。
晨樾稍稍伸展胳膊,一股痛意直袭入脑,倒吸一口凉气,这祐祁下手也太不留情了,内伤刚好,下地就敢这么折腾。
“你学医的,他学武的,他用武功,你就站着挨打?你的毒呢?全让你吃进肚子里去了。”难得见晨樾吃亏,不免打趣几句。正好让他明白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药医谷外不过方寸之地,京华藏龙卧虎,今日幸在有人阻止。晨樾的医毒术再精妙,也要先有施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