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淯帝感慨地说:“表弟啊,咱俩很久没有一起聊天了!”
楚亭君接住他的话头:“是啊,距离上次雪夜煮酒,已经七年了!”
七年前,二人同在葛衣军,一次偶然的机会碰到一起。
元淯帝当时还不是皇帝,只是景洛皇室陆氏后裔,姓陆名昭胜,因招兵立下大功,刚刚由募兵掾升任副将。
楚亭君是陆昭武嫡亲姨表弟,陆昭胜是陆昭武八竿子打得着的本家,与楚亭君自然是八竿子打得着的表亲。
借这一层关系,陆昭胜邀楚亭君雪夜饮酒。
那晚,楚亭君应邀而来,二人酒喝了不少,话也说了不少,楚亭君咂摸出陆昭胜有拉拢之意,心里极不投机。
当然,内心的隔阂不会表露出来,正如此刻,元淯帝热情招呼,楚亭君也不会拒之千里,就虚与委蛇着,且看这皇表兄葫芦里卖什么药。
只见皇表兄继续如诗人般大发抒情:“表弟啊,我被他们推出来,硬着头皮收拾烂摊子,转眼四年了,这四年真是度日如年啊!”
楚亭君又接上话:“皇上辛苦了!您如此称呼,末将惶恐,恳请您仍公事公办称呼末将。”
“好!”元淯帝爽快答应,马上变了称呼,“亭君啊,若不是形势所趋,身不由己,朕真想空出那位子,延请昭武表兄来坐。唉,那位子本来就是他的!”
原以为皇上会改称“小将军”或自己曾经担任的军职,谁知道他张口“亭君啊!”,如此肉麻,楚亭君后背全是鸡皮疙瘩。
而“形势所趋”“身不由己”“那位子本来就是他的”,又说得无遮无掩无脸皮,更让楚亭君倒胃口。
五年前,因为形势所需,反抗伪朝的起义军——葛衣军必须推选出一个总头领——元淯王,以聚合义军,号令天下,其实就是选未来的皇帝。
当然,这元淯王必须是景洛皇室的后裔。
当时,无论从血统,还是资历、军功、声望,都非陆昭武莫属。
但是葛衣军几个元老有私心,认为陆昭武不好控制;而陆昭胜性格平和、才能中庸,更适宜当傀儡。
于是元老相互串通,一致推荐陆昭胜当元淯王。
陆昭武以大局为重,没有反对,也告诫表弟楚亭君等切莫对抗。
于是陆昭胜天上掉馅饼,当上了元淯王。
后来起义军继续高歌猛进,将伪朝的地方政权打得落花流水,得到了百姓的拥戴,声威大震。
而这些功劳和声望,都落到总头领元淯王身上。
等到伪朝覆灭,陆昭胜顺理成章登上帝位,是为元淯帝。
如此享渔人之利窃取高位,难免有很多人不服,特别最早跟随陆昭武的擎天部老将,以陆昭武亲叔父陆肃为首,一再闹事,最终牵累了陆昭武。
幸好楚亭君及时赶到京城,将表哥救出,陆昭武才得以潜回湖北。
本来,陆昭武自在湖北当他的地方王;楚亭君早就拒绝朝廷任命,一心外出寻亲,两人与朝廷相安无事,一团和气,则天下太平。
思及此,楚亭君忍住反胃,敷衍说:“圣上请勿多虑。人于世上,造化由天,某事某人,上天自会选出最适合的人选。”
话是这么说,元淯帝仍有愧色:“朕亦自知才疏学浅,践祚之后未敢片刻松懈,唯恐好不容易夺回的陆氏江山,再次危危殆矣。每思及此,后背未尝不汗涔涔也!”
楚亭君有点想笑,本小将军又不姓陆,皇上您发这江山之慨恐怕找错了对象,因此只是口中说:“皇上操劳国事,天地可鉴,望皇上保重龙体!”
“前年,小人从中挑唆,致使朕与昭武表兄之间有了误会,幸,误会不久化解,朕亦不再听信小人之言......”
岂止“误会”这么简单?您将湖北王关进诏狱,命朱有罗织好罪名,只等三堂会审,就要置湖北王于死地了。
心里翻江倒海,神色却是淡淡,楚亭君说:“事情已经过去,既然是误会,相信湖北王早已健忘。”
“那就好。”兜了这么大的圈,元淯帝终于兜近目的,“朕耳聋眼蔽,错用人才,致使这两三日发生惊天动地的祸事,你可有听闻?”
楚亭君瞪大眼睛,装出惊讶的样子:“敢问何事?末将毫无所知。”
“太尉朱有,在元春宫宴会上突发疾病,肱股之臣突然人事不省,朕担心事急有变,乃派京禁卫到朱府守卫,又派丞相及大理寺周廷尉到朱府慰问。谁知丞相及周廷尉无意发现朱府夹墙,夹墙内隐藏朱有与乌罗人往来的信件……”
楚亭君震惊得身形一滞。
他怎么不知道?是他和小豆子扰乱朱家后院。扰乱朱家父子心智;是他和丞相合计,拿做旧的假协议送呈御书房,引舒达到朱府报讯,逼得朱有父子慌乱之下去看协议在不在,从而得知真协议所在,再由丞相“无意发现”。
这一局接一局,一环扣一环,全在把握中。
元淯帝也不管楚亭君说“毫无所知”是真是假,只管继续说下去:“更有甚者,还发现朱有与乌罗新王订立的协议一份。”
楚亭君凛然抬头,不可置信。
“协议上言明,朱有和乌罗新王伊即多早年义结金兰,以生死相交,双方互助合作,互为照应,互相满足对方所求。若乌罗新王有难,则朱有极力促成景洛国出兵援助;若朱有遇困,则乌罗兵临城下,不惜攻打景洛国,也要救出盟友。等等。”
楚亭君忍不住轻击桌面:“这,已是里通外国之恶行!皇上,宜早做决定,将太尉同党一网打尽,同时密切关注与乌罗接壤的边境。”
看见关键时刻,楚亭君还是关注国事的,元淯帝心下大宽:“多谢提醒,我已责成丞相暗地彻查此事,能换的位置尽早换人;也八百里加急,通知恭亲王严阵以待。”
“哦!”楚亭君松了一口气,“圣上英明!圣上未雨绸缪,此风波当平稳渡过!”
“非也!”元淯帝说,“你亦知太尉总管全国军事,各支军队多是朱有的人。他的三个儿子掌管镇西军、安南军及绥边军,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动朱有不行,动朱有又后患无穷。朕竟捉襟见肘,夜不能寐......”
楚亭君大概知道这皇表兄找他的目的了,干脆主动请问:“如此,须要末将做些什么?”
“朱有病笃,他的三个儿子自然要回京尽孝,镇西军等三军主位空缺,朕,烦请你出任镇西军督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