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这算盘还当真是打得够响。”师亦辰冷哼一声,眼底的愤恨毫不掩饰。“田煜与皇祖父早有预定,父皇还因此被逼着贬妻为妾,我母妃差点自缢,我也几乎胎死腹中,可临到事时,田煜那老东西却选择坐山观虎斗?”师亦辰素来儒雅,能够说出“老东西”这样的话可见当真是气急。“可既然如此,为何后来父皇还是立田熙玥为后,而田煜也还是成了北齐第一大将军?”
陈翀与陈启藩闻言皆不由得叹息一声。
陈启藩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师亦辰的肩膀,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三公起义时,田家坐山观虎斗,并未消耗一兵一卒,好在最后起义成功,但你父皇和忠义侯公孙褚都无心帝位,他们一个心在江湖,总想着有一日还能带着心爱之人浪迹天涯,另一个则看够了朝堂的尔虞我诈,起义之举不过就是为父报仇,解救黎民百姓。若不是南陈建立初期,高霍需要有人辅佐,你父皇和忠义侯怕是早早就离开朝堂,过他们想要的日子了。”
“若真是那般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师亦辰的眼中浮起一丝苦涩与无奈,可很多事冥冥中自有安排,就好像他母亲被贬为妾,就好像他命不该绝。
“或许吧。”陈启藩接过话来,又继续说道:“若真是那样,或许允儿就不会死,你母妃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艰难。可这世间之事又哪有那么多‘若是’。”
“三公起义时,”陈翀开口说道:“师家军乃是主力,推翻前梁时,师家军所剩不足十之一二,原本对于毫无野心的陛下来说,手中无兵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后来,我们渐渐发现陈王高霍并非我们看到的那般仁义,此人疑心颇重,虽看似一副仁善德行的模样,可实际上,自建立南陈后,他便处处防着那些开国功臣,这当中自然以陛下和忠义侯为最。时间越久,高霍所表现出来的疑心也就越重,你父皇见此情形,便决意脱离南陈,他本想带走公孙褚,奈何公孙褚一心想要护着南陈百姓,不愿再起战乱,这才导致了他最终的悲剧。你父皇决心离开,却也不愿再起战乱,好在冥冥中自由安排,什刹发起争端,你父皇被派遣来到北境,可师家军所剩无几,故而你父皇便请命率领田家军出征。”
“是父皇要求的?”师亦辰问道。
陈翀点点头,“是,是你父皇要求的。”
“难怪。”师亦辰苦笑一下,他终于明白为何父皇明明那么宠爱母妃,最终却还是在建立北齐时立田熙玥为后。原来当年是他自己有求于田家。
“你父皇当初也是没有办法。”陈启蕃看出师亦辰的心思,便出言解释道,“当初若不借助田家之力,我们便很难脱离南陈,若是那样,或许忠义侯的结局便也是我们的结局了。”
师亦辰点点头,他虽心中明白这个道理,可在情感上终究还是无法接受。
“这些年,你父皇的帝位其实坐的并不好受,他一面要发展自己的力量,一面却还要被田家处处掣肘,这其中的辛酸怕也只有他一人知晓。”
师亦辰知道舅父陈启蕃与父皇不仅有内兄之情,更有同袍之谊,尽管二人眼下已为君臣,可舅父字里行间中仍是不忘维护父皇。
“辰儿知道,辰儿从未怪过父皇,只是为母妃感到不公,如今听外公和舅父所言,更是对田家的不义感到不忿。”
“所以你才更该与师亦風一争高下,说到底,田家不过是捡了个大便宜,当年我们师家军奋勇起义时,他们又在何处?若没有三公起义推翻前梁,又哪里来的灭什刹,建北齐?这北齐的主人怎么也不该由这样的小人来坐。”陈翀越说越激动,一张脸也因气愤而涨得通红。
师亦辰自然知道陈翀想要做什么,可他只是微微一笑,言道:“孙儿知道外公之意,可孙儿拿什么去争呢?是用这副病躯,还是我庶子的身份?”
师亦辰的自嘲让陈翀很是不满,他转身看向师亦辰,言辞激烈地说道:“辰儿,你身为亲王,按理说我们虽是爷孙却也是君臣,外公原不该说这些僭越的话,可你这般毫无志气,着实让人失望。”
师亦辰嘴角微扯,并未多言,他只是转头看着陈婉茹,二人四目相对,俨然已读懂彼此的心。
陈婉茹浅浅一笑,盈盈走到陈翀面前,俯身拜了拜,“祖父,以殿下的心思和筹谋,若身体康健,定然可同师亦風一争高下,可您看看他的身体,每年一入冬,必然会病上几场,孙女光是担心他的身体都还来不及,又哪里舍得他用命去争?”
“妇人之见。”这还是陈翀第一次对陈婉茹表现出如此强烈的不满。
陈婉茹闻言也并不懊恼,她仍旧挂着淡然的笑,继续说道:“孙女本就是一介女流,想要的也不过就是夫君健康平安,更何况,祖父,您如今就只有殿下这一个外孙了。”
陈婉茹话音刚落,陈翀的身体便不由得一震,他的确心中不甘,为女儿不甘,为孙儿不甘,为陈家不甘,他也确实因此忽视了夺嫡之路上暗藏的危机或许会要了师亦辰的命。
但今日,师亦辰对师亦允之死的暗示,以及陈婉茹的话,让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将军忽然动摇了决心。
陈翀看了看师亦辰,又看了看陈婉茹,最终无奈叹息一声,起身道:“好好休息吧,我和你舅父就先走了。”
师亦辰与陈婉茹见此也不挽留,只起身施礼送别二人。
离开王府,陈翀与陈启蕃上了马车,父子二人良久无言,陈启蕃知道父亲筹谋多年只为将允儿推上储位,可如今允儿已死,辰儿又难当大任,这样的打击于他而言不可谓不大。
“父亲。”陈启蕃恭敬地唤了一声,“辰儿和婉茹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如今允儿已经没了,若辰儿再出事,玉嫣今日的日子要如何过?婉茹的日子又该如何过?”
“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就眼睁睁看着田家得意?”
“不算了又能如何?辰儿毕竟不是允儿。”
陈翀闻言,无奈地摇摇头,“是啊,辰儿终究不是允儿。允儿?”提到师亦允,陈翀忽然好像想起什么。
“怎么了?”陈启蕃疑惑地看着父亲。
“方才辰儿提及允儿之死,可是话中有话,若允儿当真是被师亦風害死,那么残害皇兄,又岂能忝居太子之位。”陈翀冷哼一声:“即便辰儿不能成为北齐之主,这北齐也断不能落入田家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