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刹世心。”
喊声没有回应。
菜刀在木桌上横躺着。
夜已笼罩村庄,河水永不停息地哗哗流淌。
奈何天再喊,还是没有回应。
菜刀已在水池边的石头上磨了三五十遍。
鸡此起彼伏地鸣叫。
奈何天把菜刀别在腰带,吃了几个馒头、鸡蛋、萝卜,锁了门。
就沿着坑坑洼洼的路上山坡。
山顶有通向城市的公路。
班车准时会来。
奈何天爬到山顶,面朝东方、村庄的方向跪着。
喃喃自语,‘神呀,请赐予我勇气和力量。’
‘用我手中磨好的菜刀将我的好朋友刹世心救出来。’
村庄被白雾笼罩,一家也看不见。
走到通向城市的公路旁。
商店老板王强不在家。
王强老婆拿了把椅子,要奈何天坐。
奈何天推推搡搡。
王强老婆斩钉截铁地说,“车还没来,要你坐你就坐,客气什么。”
奈何天勉强地坐下。
“喝口水。”王强老婆倒了杯凉水。
奈何天喝了,觉得有股怪味。
班车来了,哐当哐当响。
王强老婆神神秘秘地凑到奈何天的耳根说:“奈何天,你看,你看,你看见树边的彼岸花了吗,彼岸花枯萎之时就是刹世心命丧黄泉之日。”
像闪电和洪水同时击打得奈何天的神经麻痹。
班车哐当哐当已到面前。
身体似有千斤重无法移动。
菜刀掉到地板上,发出叮当声。
浑身是汗的售票员杀猪般地叫喊:“你快呀,你快呀。”
“你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再不上车就错过准时到达的那一刻了。”
“再不上车,只好等下一趟了。”
货架后面,王强老婆边吃饭边跳舞。
破旧的收音机播着俄罗斯舞曲。
奈何天乞求的眼神,王强老婆装作没看见。
班车哐当哐当,急速的驶向城市。
声响完全消失。
奈何天又能起来了,行动自如。
即使跟拖拉机赛跑也能跑得过。
俄罗斯舞曲不知终了许久。
王强老婆不见了。
卖货的是从未见过的少女。
奈何天以为自己眼花了,凑到跟前。
少女微微笑着。
二
王强的拖拉机还没开到镇上,就翻在臭沟里。
如果不是撞到电线杆,连人带车就到悬崖下去了。
悬崖有八十多米高。
深蓝的河水阴森森的。
听说深不见底的潭中心有巨大的漩涡。
古往今来,过去的人、船、柴、衣物什么乱七八糟的。
死猪牛马的尸体都没绕过漩涡,而是被漩涡吞噬不留痕迹。
挖沙的、运石的、倒砖的机器正在河边轰隆轰隆操作。
王强很焦急,想给四方溪的包工头说,只有一天时间,恐怕拉不了十几车砖,不能完成任务。
之前包工头说过,不能完成任务。
咱们的合作要么就此终止,要么赔偿违约金。
现在倒好,开的太快,反而出现意外。
连性命都差点丢掉了。
七八个农民工。
在臭沟里使永远不会少的力气。
车在黄昏前,终于可以顺利的在街上开了。
七八位农民工得到意外的报酬,都高兴得进面条馆。
面条馆的老板是外地人。
七八位农民工坐定后。
一一为他们泡茶,讲黄色的笑话。
王强的肚子也饿得叽里咕噜叫。
吃饱了拉了一车砖。
皱纹如蜘蛛网的脸、缺牙齿的的老太婆摇着手要搭车。
不情愿的停了。
老太婆用枯枝般的手给王强冒着热气的油粑粑。
说:“家里着火了,集都没赶畅快,买给孙女儿的。”
吃着老太婆的油粑粑,想着遭遇的命运。
分神了。
老太婆滚到车轮下被压死后。
王强才回过神。
上砖的少年、大人都用从没见过的眼神注视着刚发生的一切。
短发少年说:“抛到深蓝的潭里得了。”
脸上有麻子的大人说:“先和砖运到四方溪建筑队,看他们怎么处理。”
长发少年说:“我知道老太婆家住哪儿,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自首吧。”
脸上没麻子的大人说:“有萝卜吃吗,家里的臭娘们没送我饭,先解决肚饿,其他一切好办。”
王强什么也没说。
相处几个月、几年、几十年的工友、村伴们。
在这个天上有血红晚霞,令人忧郁的黄昏都变得十足的陌生。
想到老婆、爸爸、母亲。
心咯噔咯噔。
他们很平安,在命运的线上行走或奔跑,而我从此要跌入命运的漩涡了。
警车的呼啸声回荡天际。
三
刹世心做完广播体操,就感觉肚子无与伦比的疼痛。
蹲在客厅。
拿光洁不染尘埃的镜子照着扭曲的脸。
在客厅的地板打滚,口吐白沫。
厨房的勺子叮当作响。
刹世心用手掐脖子,掐昏厥了。
清醒,阳光满是诗意的泼洒在房间、心灵的每个角落。
书桌上信纸的墨迹还未干透。
白猫可怜兮兮地叫着令人心烦。
一个礼拜后,奈何天一定会收到。
没跟他联系,他一定会想念吧,想知道自己的近况。
这些日子,肚子疼的频率越来越多,越来越厉害,很可能是内脏出现了问题。
浪迹天涯的瞎子算命先生摸了手纹、耳、脚、问了生辰八字。
沉思一会儿说:“你是大富大贵之人啊。”
“你近段时间不要乱跑,有拿刀的人要提防,听明白了吗?共25元钱。”
刹世心将信将疑地付过钱。
专门在卖刀的商贩那里走一遭。
卖刀的商贩猴精模样,看见刹世心。
嘴角就浮起想吃的微笑。
仿佛一盆冷水从头直接浇到脚跟。
电饭煲里传来米煮熟的气味。
信纸的墨迹已经干涸。
刹世心将它装进信封,封口。
在没有人的时候悄悄溜出大楼。
投到外部箱。
出门忘记关电关灯关门。
焦糊的气味在门口飘荡。
邻居阿爱抱着在吸奶的婴儿,对回来神色慌张的刹世心说。
你家饭煮糊了,还不快去拔电源,过不多久就会爆炸。
婴儿手里玩弄着削铅笔的刀。
正用刀背划母亲蜜 桃般熟透的乳房。
刹世心很心寒。
逃也似地反锁住门,关掉电源,锅里的米饭已经浅黄。
砧板上的刀不知何时在沙发上的报纸里。
许许多多苹果梨子花生糖果都自己去纸皮破了。
在客厅的角角落落。
刹世心越看越奇怪越想越不敢想。
有胳膊肘长的发丝在茶几上。
这明明是女人的头发。
房间有明显被弄过的痕迹
挂衣服的衣架都被放在一堆。
以前挂满了衣物。
仿佛又有一盆冰水从头直凉到脚跟。
会不会是抱婴儿的那个女人。
虽然搬进这间屋才一个月。
可跟邻居还是第一次打照面。
那外部箱里的信也不安全。
可能会有人动手脚。
那时,奈何天收不到信,永远等不到消息以后还不得数落自己。
刹世心像野兽跑到外部信箱边。
信箱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可怕的是,锁仿佛被老虎钳扭断。
四
王强老婆跳完俄罗斯舞曲,就朝南方出发了。
出发前她对早就在店里玩的少女说。
姨妈要去南方进货,需要一段时间。
反正现在是暑假,你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
我有预感,你姨父会出事。
如果出事了,你不要慌张。
警察问你,你诚实的说,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需要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看好店。
不出差错,回来我奖励你。
你姨父回来后。
我带你游山玩水,看看外面的世界。
少女频频点头。
下一趟不知何时来。
饿了,奈何天就吃店里的。
晚上就睡在店里。
好多天了。
村里的人看不过去劝。
自己又不是没家。
又不是隔的很远。
整日整夜待在别人家。
算怎么回事。
白花苍苍的老母亲也加入劝解的行列。
最终仰天长嚎几声,呔呔呔,无奈离去。
父亲没出现。
了解自己。
虽不知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是支持的。
童年时。
自己被噩梦吓哭。
父亲背着自己四处转悠。
唱着已经遗忘的歌。
唱完后,把自己抛到半空。
自己吓得魂不附体。
父亲说。
以后你独自一人外出闯荡。
是要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的。
你现在要锻炼,多吃多喝,保护好身体。
才有力量战斗,才能和敌人拼杀而不至惨败。
年岁渐长。
父亲管自己越来越少。
有重大的决定找父亲商量。
父亲都认同。
最近几年。
更是毫无意见。
现在应该在暗地里观察。
要是有危险会出手。
彼岸花开的很鲜艳。
杆上有几处黑色。
是枯萎的征兆。
时间不多了。
但急没用。
刹世心所在的城市离这里很远。
没车,走到那不知道要多久。
依旧整日整日地磨刀。
随时准备出发。
刹世心到底做了什么?
被那么多拿着刀的人围攻。
他有难会给自己写信的。
此刻只怕在来的路上。
父母收到了会告诉给自己。
月亮移到窗口,奈何天望着月亮,忧心忡忡。
恨不能钻入地府,问一问阎王爷。
刹世心的阳寿尽了吗?
要是尽了能否放过他一马?
五
老太婆的尸体被拖拉机拉回家。
孙女哭的不能再发出声音。
把奶奶买的八个油粑粑放在铁盒子里。
家属没有报警。
老太婆快有80岁。
活不长多长时间。
王强是无意撞死老太婆的,愿意赔偿5万块钱。
家属接受。
请先生们办丧事。
两天过后。
王强身体散架似的睡在拖拉机车厢。
太阳温柔的照耀山村镇河流。
也温柔的照耀拖拉机和拖拉机里面睡熟的王强。
醒后,精神破天荒地的非常好。
柔弱的光、微凉的风、泛起涟漪的河。
树木摇晃,一切很协调很美。
发生这样的事,镇上村里早传得沸沸扬扬。
王强是不打算回自己的家了。
害怕见老婆。
四方溪建筑队去tmd。
工头打来电话,一次次恶狠狠地摁断。
把拖拉机卖给外省市收车的人。
在外省的市里租房,学会赌牌。
几天几夜不合眼。
输输赢赢。
一次,在经过七天七夜的大战后,身上没有一块钱。
这个时候踩着冰渣。
在冷空气中回昏暗的破房子。
天空没有挂一丝云彩如纸苍白。
王强才从大梦里醒来似的。
离家又是另一个春天了。
胡须很长。
困在床上,冷得发抖又很饥饿。
工头的电话被摁断几次以后,再没打来了。
都明白双方的合作中断了。
但是当工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出现在王强租房的门口时。
王强确实吓得差点从窗户跳到田野里。
工头嘻嘻地笑,叼着烟卷得胜似的说:“即使你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把落魄的王强从床上拽起,几乎是拖着到对面斜角的面条馆。
热气腾腾的面条上来。
王强渐渐回过神。
品出面条的味道,能体验到外省市的风土人情。
能明显感觉到在活着。
吃完面条。
工头又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一遍。
“不是我让你回去,是你老婆托我寻找,寻找到是有报酬的。”
“寻找你回去我并不需要多大的报酬。”
“你违约了,本要你赔偿的,不过看你这副样子,算了。你老婆多少再给我一些补偿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你跟我回去。”
“是怎么找到的?”王强问。
“哈哈,该找到你,我托朋友留意,有个也好赌,见到你,跟着。”
王强跟工头回到自己一年多没见的家。
家里的变化真大。
老婆坐在木椅上。
那令人心碎的眼神,让王强恨不得跪在地上,向老天爷感谢。
相拥入怀。
新的生活又拉开了序幕。
六
树边的彼岸花枯死了。
刹世心还活得挺好。
寄出的信抵达,是王强老婆捎回来的。
王强老婆没去南方进货。
而是到刹世心附近。
看刹世心在做什么。
那天,看见刹世心把信投进外部信箱。
趁周围没人,用早就准备好的老虎钳将锁给扭断。
拿到信。
奈何天看了,‘我在这座城市找到了活干,很好,勿念。’
放心了。
通往城市的班车似乎永远不来。
售票员也没有出现。
奈何天考虑良久,决定徒步到镇上。
看有没有去城市的班车。
镇叫龙岗镇。
走到镇政府的门口。
搭上班车,按信上的地址找刹世心。
售票员是陌生的。
司机也是陌生的。
到刹世心所在的城市。
打听了很久,找到。
刹世心混的挺好。
两个朋友坐在沙发上。
都很高兴。
在聊天的过程中,有几点奈何天很好奇。
窗帘附近,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刀。
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厚的、薄的、弯曲的、直的,颜色有区别的。
刹世心神秘地笑笑说:“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挂这些刀吧?之前,算命的说要我小心拿刀的人,我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后来我想这样是不行的,为了不让自己恐惧,我就买了各种各样的,果然不恐惧了,战胜了自己的心魔。”
“哈哈,我的刀呢?”奈何天问。
“你的刀是我的护身符。”
“可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刹世心摇了摇头。
奈何天说:“晚上我做了梦,你被很多人围攻,我拿着刀将你救了。”
“梦醒了,我喊你,喊了几次都没有回应,就霍霍磨刀,你知道的,我的梦一向是很灵的,就找你来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
刹车心透过防盗孔看一眼就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年轻的女人,快两岁的孩子,
刹世心让座介绍,是邻居阿爱。
四个人用餐。
快结束的时候,刹世心喝得有点多了,胆子就比平时大了些。
趁邻居一个人的时候,便问出早就想问的话。
“是不是动过我屋里的东西?”
邻居笑了,“你早就猜到了,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的。”
“没错,是我动的,不过我可没拿你家里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动?”
“很简单,你搬来了都没第一时间跟我打招呼,我很生气,给你一点教训。”
刹世心觉得这个理由真可笑。
不过,跟邻居接触久了,知道邻居的性格很怪。
跟一般人不一样,做得出来。
几个月后,新年的炮竹炸响。
奈何天、刹世心去王强家玩。
大家都高兴的欢唱,肆无忌惮,不怕人叫傻逼的笑着。
奈何天问王强的老婆。
“之前,我等班车的时候,你要我坐,给我喝的水里是不是放了什么药?”
王强老婆哈哈大笑,“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现在才问。没错,这药的药效很好,班车来的时候正好发作,你觉得很重动不了。”
“药效散的也快,不过,那时车已走。”
“我那个时候没想这么多,事后想想可能是你动了手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简单,因为我早就知道刹世心没事,所以你早去晚去是无所谓的。”
“既然你知道刹世心没事,那为何说彼岸花枯萎之时就是刹世心命丧黄泉之时?”
王强老婆摸了一下高马尾,”既然我知道刹世心没事,说这个自然是骗你的啦,这你也信。”
“人生太无聊了,开开玩笑才有意思嘛。”
奈何天觉得挺无语的。
人家都坦白了,又能把人家女人怎么样呢。
只能是翻过这一页了。
“那我问你,刹世心写给我的信是刹世心亲手交给你的?”
“你怎么对这个也好奇,我当时把信给你的时候你没问。不是,他投到信箱我拿的。我猜你还没走,亲自交给你更好。”
奈何天问:“你不是去南方进货去了吗?你是怎么知道刹世心在这儿的?”
“借口,之前刹世心给我说了住在哪儿找活干。”
“为什么要这样做?”
“先不是说了吗?无聊呀。”
“奈何天我问你,既然你这么担心刹世心,班车开走了,你为何不走?”
“到城市那么远我怎么走?”
“那你为什么又走了呢?”
“等不到班车,实在是没办法才走的。”
“对了,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平时每天不是有一趟班车吗?我去了那,怎么很久都没有一辆?”
王强老婆说:“客很少,上面觉得没有必要就停了。”
“你真是死脑筋,在山顶没有等到去城市的班车,不知道镇上有吗?”
奈何天抓了抓后脑勺,“镇上还不是只有这一辆,在山顶没有等到,就以为镇上也没有,哪里知道增加了班车。”
“之前就说了,在我家待了那么久,生活费要给我吧。”
“这个是应当的。”
王强老婆端来饺子,放在桌上大家吃。
王强说把一个人介绍给大家。
这个人一来,大家就充满好感。
长得太丑了,走路一瘸一拐的真是演小丑的料。
吃饺子的动作很滑稽。
他真是妙语连珠,成为开心果。
他就是建筑队的工头。
吃罢饺子。
大家困了。
刹世心、奈何天在雪花飘洒里回到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