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
朗朗的读书声在校园回荡。
五一班的教室里,雪伦正在听刘涛背诵课文,‘小英雄雨来。’
刘涛背完了。
座位前的王维还趴在书桌上睡觉。
身为组长的雪伦有些焦急又有些气愤。
整个小组只有王伟没有背了。
就用脚蹬了几下座椅。
流着涎水的王维醒了,回头瞪着雪伦。
雪伦催促着,“快背书吧。”
因为昨天黄昏,班主任宣布,今天早自习的下课铃声响前。
没背完的同学不准吃饭。
王伟转过头,拿起书桌角上的蓝墨水瓶转身砸了一下雪伦的头。
雪伦哎哟叫了一声,用手摸了摸头,满手鲜血。
全班哗然。
刘涛立马放下语文课本,背着雪伦朝医院的方向跑。
在操场上时,雪伦左脚的凉鞋掉了,刘涛没捡。
直接跑到廖医生那儿。
出校门口的大铁门,往前50米左右。
面条馆的隔壁就是。
是一间不大的屋。
屋前有黄土,黄土上长满青草。
有碎烂的酒瓶子。
发霉的药纸盒子、针头、塑料袋。
雾依旧很浓。
看不见其它建筑物。
面条馆的炊烟混在白雾里。
春天的凉爽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
雪轮坐在漆黑的长条凳上。
廖医生快速地检查伤口。
喃喃自语;‘伤口很深,需要剃掉周围的头发,才能上药缠上消毒布。’
雪伦觉得现在就是一头任人宰割的羔羊,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伤口周围的头发全部被剃掉。
廖医生说:“伤口没有进玻璃碎片,打几针消炎药,包扎了,就可以回学校上课了。”
从小雪伦最怕的是打针。
更怕的是脱下裤子,看见黑如炭的屁股。
因为已经有一个月没洗澡了。
又不得不脱。
半边屁股露出来。
细长的针朝上空射出一串晶莹的药水。
廖医生脸部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
迅速扎进去。
雪伦条件反射地抖动几次。
刺痛如蚂蚁在咬。
刘涛背着回教室,捡起操场上的一只凉鞋。
下午,王伟的父亲到廖医生那里。
掺水泥戴着的白手套没脱。
身上有很多干活留下的灰。
掏出30块钱,付清所有的医疗费。
给了刚打完针的雪伦30块钱。
在班主任面前说好话。
样子很卑微。
看王伟的时候,脸色变了。
王伟吓得低着头,一声不吭。
走后。
两人跟着班主任回去。
班主任做了猪肉炒鸡蛋。
给两人盛了一大碗。
回到家,父亲问:“怎么搞的?”
雪伦说:“不小心撞到了地板砖上。”
父亲没有怀疑,出门做工去了。
第二天早晨。
太阳挂得已老高。
趴着睡的雪伦费劲地睁开眼睛。
吃完饭上楼,找到结满蜘蛛网有很多灰尘的鱼篓。
在太阳暖融融的照耀下直奔到河里。
几位伙伴已翻到许多小鱼。
这不禁让雪伦羡慕又有些嫉妒。
暗暗加把劲地翻着。
自然只敢在浅滩不敢去深处。
记得廖医生的话,在消毒布解下之前不要玩水,更不要让伤口进水。
万一感染了,真是天子第一号严重的事。
翻到离村庄很远的地方。
太阳热辣辣地照耀着。
趴在光滑的石头上,将湿淋淋的身体晒干。
并用晒干的手摸摸消毒布,消毒布软软的,伤口有点痒。
伙伴们也躺着,惬意的享受阳光的爱抚。
天快黑了。
才返回各自的屋里。
一天的收获是一锅小鱼儿。
父亲欣慰地笑了。
回到学校,雪伦发现同班的陆润的头上也缠着洁白的消毒布。
在左边,和自己的正好相反。
这让雪伦觉得有人作伴,不孤单寂寞了。
后来才知道陆润头部的伤口是被石子击中的。
同学们一块儿在操场玩游戏,对方不是故意的。
礼拜三,打完最后一针。
廖医生说:“明天来,给你拆消毒布。”
终于不用打针了,伤口要好了。
雪伦很高兴。
……
上课时,雪伦很认真地听着。
努力背书认真写作业。
过着平平淡淡无忧无虑的日子。
座位前面的王维还总是调皮捣蛋。
今天欺负这位女生。
明天又狂笑着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和同学吵架。
后天指不定又骂哪个男生。
有一回只差一点就摔进正在炸土豆丝的油锅里。
女厨师吓得连锅铲都丢在了地上。
同学们观赏戏剧般的哄堂大笑。
王伟为自己捏了几把汗。
自然是非常清楚那汩汩冒泡的油的威力,真的摔下去是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有人就是贱心难改,跟吸毒上瘾差不多。
升到初中,和雪伦没在同班。
王伟的所作所为,雪伦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更张扬、调皮、暴戾。
把同学打伤过好几回。
多次翻墙到街上玩。
偷鸡摸狗的事儿倒是不干。
……
第二天中午。
雪伦来到廖医生的房。
廖医生把消毒布拆了扔进垃圾篓,说:“伤口好的很快,我正在做午饭,还有一个半小时你才上课,吃了饭再回去。”
雪伦有些不知所措。
廖医生笑着让雪伦坐在沙发上。
一会儿就端来了香喷喷的饭菜。
两人一起吃着。
好几位同学在路口张望。
他们吃着瓜子。
嘻嘻笑着。
屋里光线分散,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吧。
以前没有注意到。
吃完了,廖医生忙碌来忙碌去,这不禁让雪伦想入非非。
雪伦记得第一次到这屋里,见了廖医生。
瞬间就感觉不疼了,甚至都不觉得自己受伤了。
因为廖医生太美了。
自己脱了裤子,她打针时,脸部表情微妙的变化让自己有些害羞。
想不明白的是廖医生为什么要留下自己吃饭。
也许是喜欢自己。
也许是出于爱。
吃饱了便回到学校上课了。
初中毕业以后,远在天涯漂泊的日子里。
总是想起廖医生。
觉得很温暖。
有前行的勇气。
挺想再见她的。
可惜再也没有见到。
……
想不到有一天会和王伟走在一起,还能有说有笑。
是如何发生的呢。
因为共同的爱好,吹笛子。
草随风摇曳,尘沙飞扬。
阳光很大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
王伟在宿舍吹着不成曲调的笛子,惊醒雪伦的美梦。
借王伟的笛子吹。
吹得有模有样。
王维欢心地拽着雪伦的衣服要雪伦指点一些。
雪伦指点了。
又因为一件事让两人的关系升温。
听说雪伦的家附近有一条河河里有鱼。
雪伦的家里有炸药雷管。
想去炸鱼晚上在雪伦家里睡。
放假后,两人到楼上找雷管炸药。
带上打火机。
到了潭边。
王伟拿出不知从哪里得到的烟点燃猛吸几口,呛到了。
将雷管插到炸药包上用绳子捆紧。
王伟拿着烟的左手有些颤抖。
雪伦很清楚,几年前的早上,王伟就是用这只手拿着蓝墨水瓶,让自己的脑袋挂了彩。
这只手现在颤抖了。
王伟问:“你扔还是我扔?”
雪伦说:“你扔吧,点了立马扔。”提醒着。
雪伦想到同班同学的三指手。
三指手是绰号。
放暑假了也是炸鱼。
扔炸药,在出手的时候炸了。
炸掉了两根手指。
王伟没有推辞,这种充满刺激的活是王伟爱干的。
雪伦有点担心,又想了许多。
手指、医院、血……
王维又猛吸几口烟。
烟头的红光忽闪忽闪,点了雷管。
雷管发出嘶嘶声。
迅速地丢进深潭里。
都紧张地注视着。
王伟的本意是扔进潭中央,因为紧张,偏头很大,扔到了浅处。
不过还是期待着冲天的白浪和声音会扰乱村庄的宁静。
三分钟漫长犹如一年过去。
什么动静也没有。
甚至连水泡泡都没起来过,没炸。
点燃了第二根第三根第五根,都是一样。
垂头丧气地回家。
那一夜王伟是在雪伦的床铺上睡的。
几周过后。
曾经背着雪伦去廖医生那里的刘涛出事了。
下了晚自习,四面八方的蝉蛙声一片一片的。
在双杠上做完运动的刘涛去食堂打水。
从教室旁的双杠那儿到食堂有一段路,草有膝盖那么长。
走着走着,刘涛就发出尖叫,红桶被扔出老远。
刘涛被同学架到操场的光亮处。
右脚踝处有乒乓球那么大茄子色的伤口。
是被蛇咬了。
茄子色在伤口周围扩散。
雪伦在床上衣服都脱掉了准备睡觉。
听同学说送去医院了,立马重新穿上,狂奔到刘涛所在的医院。
刘涛蜷缩着,脸因为痛苦扭曲变形。
身上盖着洁白的床单。
医生打了麻药,又在伤口处擦了什么药。
那个夜晚,雪伦没有睡。
很担心刘涛的病情。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滑过死寂的病房。
睡得极熟的刘涛和平常没有两样。
脸色挺好的。
上完第二节上午的课。
刘涛能自行走回教室。
在最后的那一排位置坐着,默默听课,一切的发生仿佛与他无关。
像没被蛇咬过,不像是进了医院刚出来的人。
雪伦很高兴,因为在雪伦的观念里,被蛇咬了,大多都是活不了很久的。
那肿胀可怕的紫茄色伤口不是证明了这一点吗?
这一点证明轻易就被推翻。
期末考试结束了,再开学,只上政治课的胡班主任说刘涛退学了。
在其他同学的心里是怎么想的,雪伦不知道,也不在乎。
自己的心灵是引起了轩然大波的。
自然,雪伦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找不到答案。
想起几年前他背着自己去医院。
后来的时光里虽跟他同班,在一起的时候不多。
还没跟其他同学的关系好。
很久以后。
炎夏赶集的日子。
一位满头黄发的小伙子出现在校园。
黄发很长,披到穿着皮衣的肩上。
吸引了许多目光。
正朝雪伦所在的班走来。
正是午休。
走到松树林那里。
一排学生发出狂叫声。
雪伦看见了,第一眼没认出来。
才几个月的时间,变化太大了。
刘涛春风满面,笑容迷人。
腰间挂的手机更是让人羡慕。
雪伦对大山之外的世界更感兴趣,想早点出去。
刘涛和同学们聊了一会儿,上课的时间到了,就走了。
又过去一个月。
风卷起操场上的尘沙。
许多叶片迎风起舞。
炎炎日头下的大山连绵起伏。
雪伦趴在窗口。
望着操场之外的大山和大山上蜿蜒如蛇的公路。
想过几天就中考了,就能出去了。
在县城中考结束后。
看着一位一位同学从驶向家的班车上下来。
突然觉得挺伤感的。
可能一辈子都不再见面了。
后来去了好几次学校。
教师里的纸片到处都是。
其中就有自己的。
桌椅混乱不堪的随意摆放着。
聚集了好几群人,玩牌划拳吹牛逼彼此笑骂着。
留着八字胡须的胡班主任走在骄阳下的操场上,对一切视而不见。
雪伦也参与赌博。
说不清什么原因。
每一次玩后心灵就很空虚。
可是当时控制不住。
很久后蓦然回首。
觉得那是一段黑色的光阴。
雪伦再遇见刘涛已是多年以后。
天上飘零着雪花。
彼此都有了很大的改变。
相互微笑寒暄。
然后轻轻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