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八)
书名:雾锁宁阳 作者:清冷天空 本章字数:5480字 发布时间:2023-11-07

晚上九点,郑翼迷迷糊糊醒来,闭着眼睛喊了冯芳几声,屋子里静静的没有人应,便伸手摸索着揿亮床头柜上的台灯。

床头柜上没有他期待的凉开水,只有一个精致的木盒在灯下闪着光。

郑翼这才想起来,中午的时候,自己被毛秉凤拉去灌了四杯白酒,晚上又在袁华家里跟罗步桐几个干掉了两瓶。人逢喜事精神爽,意外得到了困扰冯家三代人的《三牛图》,郑翼的酒量似乎陡增了许多,连从不惧他的罗步桐都喝得摇起了餐巾纸。

酒精消耗了体内大量的水分,郑翼嗓子里干得冒烟,便光着膀子出了卧室,从冰箱里抓起一瓶矿泉水,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干后,感觉精神回缓了些。往垃圾桶扔瓶子时,下意识抬头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觉心头一紧,眉头一皱才又想起来,冯芳今天到驻点村送温暖去了,这个点还没回,八成是跟同事在牌桌上切磋去了。

但猜测归猜测,郑翼还是决定给冯芳打个电话,如果不闻不问的,冯芳会怪自己不关心她,再说自己也不放心。

手机一开机,便印证了郑翼的揣测。冯芳在微信上给他留了言,说几个同事吃过晚饭相约去司机小穆家打小麻 将,还发了几个郑翼看不懂的表情。

穿上衣服准备打电话时,冯芳拎着半袋花生气喘吁吁的开门进来了,边脱鞋边说,从村里回来时,几个贫困户争着往她们车里塞了几袋花生,说是他们的一点心意,不收就是把他们当外人。这不,一人分了一袋,上来的时候给二楼的王奶奶倒了半袋,王奶奶还硬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苹果。而后用娇嗔的语气责备道,媳妇大半夜的没回家连个电话都不打,好不容易赶上今天手气好,大好的心情全让你的漠不关心给搅坏了。

郑翼笑而不语,从卧室里取出《三牛图》,徐徐展开在冯芳面前。

“你……这……这是……哪……”冯芳那双好看的单凤眼睁得圆圆的,被郑翼手里的画惊得语无伦次。

郑翼把冯芳强按在椅子上,将前前后后的经过给冯芳说了,得意之形溢于言表。而后笑着问:“这下你的好心情该回来了吧?”

冯芳手抚着失而复得的《三牛图》,禁不住鼻子发酸。她永远忘不了爷爷弥留之时、口里不停念叨“牛……牛……”时的情景,但那时冯芳年幼,并不知道那是爷爷未了的心愿。结婚的前一天晚上,父亲冯连清郑重其事把她和郑翼叫到面前,讲了爷爷和《三牛图》的故事,冯芳明白,父亲是把寻找《三牛图》的希望寄托在她和郑翼的身上。然而,几十年过去了,《三牛图》像落进水里的雪花,无声无息地淹没于时间的长河中,让冯芳喟叹希望的渺茫。而现在,当《三牛图》真实地展现在面前时,冯芳除了怀疑是一场幻梦外,竟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对《三牛图》的出现浮想联翩起来。

看到冯芳愣坐在那里发呆,郑翼便揉着肚子满屋子找东西吃。

半晌,冯芳问蹲在垃圾桶旁削着苹果的郑翼:“郑翼,你想没想过,《三牛图》在省城出现是不是有些蹊跷?”

“有什么可蹊跷的?字画本来就是在市场流动的,在省城出现恰恰也符合这个特点。”

冯芳却摇头道:“可我怎么觉得,这画……压根就没出过宁阳呢?!”

郑翼笑着说:“莫想多啦,省城也好宁阳也罢,这画它终究在我们家案桌上嘛!”啃下一大块苹果咂吧着,征询道,“……要不要给爸打个电话,让他今晚睡个好觉?”

冯芳想了想:“不忙打电话,过几天就是爸的生日,到时把《三牛图》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那意义比什么都大!……再说爸有高血压,没有个人在他身边,万一他兴奋过头出了意外就麻烦了!”

郑翼点了点头:“嗯,也是。”坐到冯芳身边玩笑道,“那今晚你就抱着这几头牛睡,我就看着牛郎织女,哈哈!”

冯芳莞尔一笑,靠在郑翼的肩膀上嗲声嗲气问:“郑翼,你有多长时间没抱过我?”

郑翼打了个冷颤,手背在冯芳的额头上拭了拭,笑道:“没发烧啊你!”

“讨厌!不解风情……”冯芳娇嗔地乜视着郑翼,正欲数落几句,手机在包里热闹起来,“这么晚了,哪个还打电话?……哦……是薇薇!”

吴薇在电话里说,晚上喝了咖啡搞兴奋了,好长时间也没聚了,想约冯芳出去宵夜。冯芳不假思索就满口答应下来,说正好有件高兴的事跟她分享。

郑翼皱着眉头道:“人家心里憋着屈,你还要她分享你的快乐,不太合适吧?”

冯芳道:“你以为薇薇是那种不耐风寒的人呀?她压根就没把那处分当回事!人家还巴不得就此解甲归田、相夫教子呢!”

吴薇毕业于西康省财经大学,二00九年,局总工娄早林因国土卫片执法被撤职后,时任妇委会主任的吴薇继任总工程师。搞不清是安于现状还是朝里无人,自打当上这个总工后,吴薇就像枝蜡制的花儿——老也长不大。几个月前,吴薇因为扶贫工作被纪委通报处分,一直就待在家里反省,当起了全职太太,跟闺蜜之间也极少互动,整个一静默。

一会儿工夫,吴薇的老公金浩那辆改装的越野车“扑扑扑扑”开到了楼下。

吴薇一下车就咋呼起来:“哎哎哎!金浩!金浩……”

金浩坐在驾驶室里慢悠悠的点着烟:“咋咋呼呼的,捡到钱啦?”

“快下来你!”吴薇跺着脚,声音更高。

金浩慢悠悠下了车,一抬头才发现,油漆斑驳的引擎盖下,一股白烟正向外弥漫开来,慌乱之时被吴薇一把拽起就跑。

这一幕刚好被下得楼来的郑翼看到,他快步走过去掀开引擎盖,对蹲在远处抱着头的金浩讥笑道:“看你那熊样,还教官呢,巴不得钻地底下你!……过来吧,是发动机开锅了!”

“开锅?”金浩不停地用手抚着胸,“以前没有这情况啊!……哎呦妈,吓我一跳,以为要爆炸呢!”

郑翼调笑道:“也只有你这样的报废车才有‘资格’开锅!”

“郑哥你就莫寒碜我了!”金浩松了口气,但嘴上不饶人,反唇相讥道,“这话又说回来,报废车……你有吗?”

“哎呦,还得瑟起来了!要有,也不会是你这样的!”

金浩嘿嘿干笑道:“最起码……比你那破扬子江块头大多了嘛!”

“你们两个莫在那磨牙好不好?”冯芳性子急,问金浩,“这车还能开不咧?”

金浩摸出手机:“算了,车就丢这吧,我让杜康开车过来。”

“杜康?”郑翼听着耳熟。

“浑河乡的派出所所长,著名的酒鬼!……哎……杜所长……没呢……是呀……真神!你是怎么晓得我车要坏的?呵呵……嗯,好,我发定位给你,好嘞!”金浩一边给杜康发位置一边说,“杜康做哥们没有说的,就是性格太倔,爱较个真!……公安局副局长包楚剑当年败走宁阳后,他就跟那个继任者郝功杠上了,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说你一基层干部,不哄好上级你想进步可能吗?可这家伙偏偏犯了这个大忌!那郝功是政委米祖略的红人,毕竟捏着你的政治命脉,你尿都不尿人家,还等人家来尿你?”

“什么尿不尿的!”郑翼反驳道,“我不赞同你的说法,人家杜所长这叫骨气!”

金浩笑着说:“嗬,我看你俩这性格相近: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吴薇反感地看着金浩:“你说话能不能去掉这味?郑哥的为人,在我们市政局是排得上号的,能随便跟别人相提并论吗?”

金浩笑着说:“我这可是正能量的味,他们俩……还真有一比!”


金浩是阳明武馆的教官,早些年在宁都沙湖监狱协助管理犯人,后来因为解决不了身份,加之工资又低,就不想在那儿干了。吴薇的哥哥在县体育馆当馆长,听金浩一说觉得也是,就撺掇他回宁阳,在阳明武馆谋了个司机的差事。金浩也没挑剔,接过了给馆主开车的司机老陈的钥匙。

进武馆没多久,金浩随馆主去河南出差,在开封地界遇上桩跌眼镜的事情。

那天中午,一行人坐在国道边一个饭馆等着吃饭,馆主和随行的一位教官穿着绣有“阳明武馆”字样的练功服,威严地坐在一张桌子旁。

饭馆的场面不小,那厅大的跟礼堂差不多,密密麻麻摆了几十张小方桌,由于门口竖着一块“中原绝 版菜”字样的招牌,生意好的不得了。

其实,赶路吃饭的人因为饿的慌,就不在乎菜绝不绝 版,可要是碰上个讲究点的吃客,那情况就不一样了,不仅要弄明白这绝 版菜绝在哪里,而且还要问明个出处,恰巧馆主就是个吃食讲究的人,把忙得团团转的老板娘问急眼了,一恼便唤出老公兼老板来。

老板身后跟着四个脸面油黑、穿着短裤背心的壮汉,一上来就不耐烦地数落起馆主来。

馆主挺着胸前的红色绣字正色道:“我花钱消费当然享有知情权,不然我们宁愿不吃走人!”

老板一听,态度蛮横起来:“我这菜都下锅炖了,你给我走走看看?!”眯着眼睛看着馆主胸前那几个绣字“啧啧啧”挑衅起来,“哎呦喂!坟头上耍大刀,你这是吓鬼来了吧?!”

馆主在教官面前让人奚落,觉得有失面子,一时心头火起,抬手将杯子里的水“啪”地泼到老板的脸上。

老板抹着脸上的茶沫,冷不丁抓起一个瓷碗砸向坐在桌旁得意的馆主。坐在一旁的教官多少有点本事,迅疾一出手接住了瓷碗。

老板一愣,看来这俩还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主,得慎重点。于是一使眼色,其中的两个壮汉便凶狠地逼了上来。大厅里的吃客全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男男女女拿出手机准备着现场直播。

金浩停好车后一路哼着进了大厅,看到满大厅晃动着高高低低的手机,便好奇地从人缝里朝人圈中望去,陡然间血往上涌:在大厅的正中,馆主和教官被俩壮汉骑在胯下拳来脚往地揍着。金浩大吼一声,双臂伸进人缝往两边一分,纵身蹿到了人群中央。

金浩不问情由,双手手形变爪抠住两个壮汉的锁骨,右脚抬起疾速揣向他们粗壮的膝盖。俩壮汉只顾蹬踢着倒在地上的馆主和教官,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金浩掀翻在地。

饭店老板没提防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向另外几个手执铁棍的壮汉一挥手。

金浩毫不迟疑,操起一根从围观群里扔过来的半截楠竹扁担,没等俩人近前,便迅雷不及掩耳横扫过去,几个壮汉手中的铁棍“铛铛”应声震落。

金浩一只脚踩在一个壮汉的脖颈上,手执扁担指着几个畏葸不前的壮汉,双方僵持着。

此时,教官从地上爬起来,挥着一张木凳,狠狠砸向被金浩踩在脚下的壮汉,似乎是对壮汉痛苦的嚎叫还不解恨,又抽出裤腰带恨恨地抽着另一个家伙的屁股。

这时,几个年长的吃客上前来,说自古饶人不是痴,劝金浩得饶人处且饶人。

金浩也想找个台阶收场,但瞅着那老板一副不想服输的样子,脚下便加了点劲,那壮汉再度“嗷嗷”怪叫起来。老板不清楚金浩的底细,于是先服了软,带着手下退向了后堂。这边教官便也扶着馆主,歪歪趔趔地互搀着出了大厅。

吃客们伸着拇指赞着金浩,有几个年青人还非要跟金浩来张合影。金浩出门时,向一个穿着路政制服的大叔打了个躬,不言自明地感谢他刚才扔过去的那半截楠竹扁担。

办完差回宁阳后,馆主没再让金浩开车,让他直接做了阳明武馆的散打教官……


等杜康的工夫,吴薇笑着问郑翼:“郑哥,高升了怎么也不见请客咧?”

“嘁——”没等郑翼开口,冯芳揶揄道,“高升什么呀?‘常务副代表’!什么味呀?叫起来都别扭,哪能跟妹子你比哟!”

吴薇解释道:“呃,冯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任什么职倒不重要,重要的是,郑哥这一上位,身份就界定了,按照惯例,常务副代表可是列席局班子成员咧!”

“啧啧啧啧啧,说得爱死人!”冯芳埋汰道,“他那个列席充其量是个摆设,出不出席都没人催!”

“呃呃,冯姐,你这不泼咱们郑领导的冷水吗?”金浩凑着热闹,“郑哥的鸿鹄之志不在于此,岂是你们两只燕雀能知的?”

郑翼揪着金浩的耳朵:“你还嫌我不够羞愧是吧?跟着娘们儿起哄!”

金浩捂着耳朵:“哟哟哟!郑领导,你这下手也太重了吧?”

郑翼笑道:“这都是轻的,哪个叫你随两只夜猫子起哄呢?哈哈哈!”

金浩便又随着郑翼唱起了和声:“没法子呀,哪个叫我们娶了猫呢?”

吴薇挖苦道:“有本事莫找猫做伴呀,上莲花山做和尚去多自在呀?”

“那还是给猫做伴的好!”金浩玩笑过后,扳着郑翼的肩膀说,“郑哥,待会儿我们去杨兔子那儿,吃吃烤兔、聊聊天,好长时间都没聚了……”

郑翼笑道:“随便哪儿吧,只要两只夜猫子高兴就行!”

说话的工夫,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呼啸着开进了院子,从车窗里伸出一颗半裸着头皮的圆溜脑袋,朝这边喊道:“金浩……这儿!”

金浩向迎过来的杜康介绍郑翼时,杜康却笑着打断了:“郑站长的大名我早就有耳闻啦!……‘锈梅花扳手’——我没说错吧?”

金浩嘻笑道:“郑站长新近易了职,改称郑代表了。嘻嘻!”

“代表?人大代表?”

“人大代表只是个特定的概念,人家这是实职!”金浩一字一顿地说,“市政局权益保护代表处常务的副代表!”

杜康感到奇怪,遂问:“第一次听说,宁阳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职位?”

金浩乜斜着眼睛:“孤陋寡闻了吧?没听过那‘乌有栖庸官’的歌谣吗?”

“呃呃呃!什么庸官?!”郑翼不满地对金浩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损我?”

杜康附和道:“我也觉得金浩这话有毛病!歌谣只是歌谣,不能跟‘锈梅花板手’联在一起!是吧郑……代表?”

郑翼没再纠结那歌谣,笑着问杜康:“杜所长是怎么晓得我这……‘损号’的?”

杜康道:“呃,郑代表你这就说偏了,怎么叫‘损号’咧?在我眼里,你这‘锈梅花扳手’可是正能量的雅称!”又晃着大拇指说,“晓得你这雅称的还不止我一个呢,都成你郑代表的名片啦!”

“真的么?”冯芳笑着接话道,“我还总以为是别人损他的呢!”

“怎么会呢?”吴薇津津乐道,“所谓‘锈’,是说郑哥抓质量监督不讲情面,钉是钉卯是卯!要想让一把锈了的扳手用起来灵活自如,你想想那难度?也正因为这样,在我们市政局没传过负面消息的,除了郑哥,没有第二个!当然啦……这里面肯定有冯姐你的功劳啰!”

冯芳得意地说:“按因为所以分,吴薇你这结论是对的!”

杜康说:“好啦,闲话不说了,上车吧!”系好安全带后,笑容可掬地问金浩,“目标——哪里?”

“阳明后街——杨兔子烧烤!”

“好嘞——”

一上车,吴薇就不及迫待问:“哎,冯姐,你不是说要与我分享高兴的事吗?加工资了还是要升职呀?”

冯芳道:“咳!这算哪门子高兴事啊?”于是,她简单扼要地讲了《三牛图》失而复得的故事,言语中带着说不出的欢愉,“你说还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么?”

“这可真是家门幸事!”金浩从副驾位上回转头来,“冯姐,那今夜我们可得隆重庆祝庆祝、不醉不归,你可不能例外哦!”

吴薇挽着冯芳的胳膊:“喝酒是你们男人的事,莫扯上我们女人哈!”

没一会儿工夫,透着别样喧嚣的阳明后街呈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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