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豆到京之后,多半着素雅的儒生服,今日前来韩府拜访亦如此,因此她随着师兄从韩府后门进,一路穿堂入室,竟无人注意。
二人从后院走到前院,再走入师父所住院子。
韩师父早在客厅等候。
自从进京之后,他就多了一重身份——韩氏南门六公子,也恢复了原先的姓名——韩聚华。
“聚华”,乃韩伟韬给这个幺儿起的名字。
老掌门练武出身,略懂文字,只有半瓶墨水偏要晃一晃,他取“聚华”二字的谐音,再加上姓,得出的“韩聚华”正是成语“含英咀华”的省称。
韩聚华没有继承到父亲的绝世武功,倒继承了老掌门用成语起名的习惯,给徒弟起名“韩牛栋”,来自成语“汗牛充栋”也。
说远了。
韩师父恢复本名“聚华”,也将“韩阳”的过所保留着。
认识云师父后,他对“韩半仙”这个称呼极度不适,幸好这个带有神棍色彩的外号早就丢在前往江夏的水路上了——在匡溪渡,人们都称他韩先生。
现今在京城,他是儒学深沉的韩氏南门六公子、当代画圣韩聚华。
那些漂泊江湖、在烟尘里打滚的记忆,只有在两个徒儿一口一个“师父”时,才沉渣泛起……
漓豆行过面师礼,甜嘴巴好话不要钱地冒出:“师父,半个月未见,您又增添几分仙风道骨,印堂发亮,脸色红润,展眉舒目,喜事将近也!”
这泛泛的夸赞让韩师父很是受用,但师道尊严还是要的,韩师父俨然坐着,等仆人奉上茶水退出,才开口问:“豆儿,此次前来可是有要紧事?”
在京城见过两次面之后,他已经将“豆儿”叫得顺口。
之前,漓豆说大事未卜、母仇未报,暂时不方便来韩府拜访,而今突然前来,定然有事。
“嗯啊。”漓豆也不隐瞒,“刚才楚小将军被召到御书房,不知会有什么事情,徒儿深愧对朝政一无所知,想到飞渡夫人在京时间甚长,或许能指点一二。”
“如此,甚妥。”韩师父说,“家母早想见你,你肯来,她极是开心,刚刚派厨娘前来打听你的口味。”
“哇,”漓豆得意忘形,居然手舞足蹈起来,“师父,您就说我最喜欢吃咕噜肉、叫花鸡、枸橼鸭,嗯,还有九转大肠......”
站在一旁静听的韩牛栋忍不住出声:“拉倒吧,府里的厨师哪里做得出这些菜?改天我请你吃去!”
“师兄,京城可没有枸橼鸭。”话痨子漓豆突发奇想,“对啊,我有了新想法,等事过境迁,我就在京城开酒楼,把我独家的酵菜、酱菜、枸橼鸭搬出来......”
师父打断她的滔滔不绝:“我听牛栋说,你云师父不日就到京城。”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师父,您不会不知道吧?”漓豆有点吃惊,“云师父没告诉您?”
“这个......”韩师父有点不好意思,“我到京城之后,给她写了很多信,都没有回音.....,”
“哦。云师父后来回鄂州了。”
“这我知道,我也写信到鄂州湖北王府去,她也没有回复。”
两位师父闹掰了?漓豆很是吃惊。
她一直以为两位师父青鸾往来两地书,谁知竟是音讯断绝。
当初在匡溪渡可是打得火热,现今剃头挑子一头热,肯定是师父做错了什么,惹云师父不高兴了。
韩师父却叫起屈来:“我也就告辞时匆忙了点,回京后一直侍候父亲,没办法脱身再回匡溪渡,我写信向她再三解释了!”
“罢罢罢,”漓豆大拊掌,“师父,云师父元宵节后进京,到时你们好好谈谈。”
韩师父吐出一口气:“看来是真的。”
“是真的。湖北王的妹妹陆晴茵嫁给丞相第三个儿子,他们在鄂州时订了亲,回京后再举行仪式,云师父送嫁进京,她元宵节后到。”
韩师父的神色就有点迫不及待。
从师父的院子出来,漓豆去见飞渡夫人。
才行半个礼,飞渡夫人就一把将她捞起,拉到跟前上下打量,连声赞叹:“我的乖呀,这回可见到了!”
她旁边的五儿媳妇连忙附和:“老祖宗,您看看这身量,虽然还未长成,但已经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再仔细瞧瞧,神态颇似老祖宗您呢,特别嘴角边的小梨涡......”
飞渡夫人的陪嫁丫鬟杨嬷嬷也适时插话:“别说五夫人,老奴自小跟随老祖宗,看着也觉得像极!”
飞渡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华儿别的且不说,挑徒弟可是有眼光!”
杨嬷嬷继续捧场:“可不。当然也得我们府上家风熏染,老祖宗您调教得好。您看栋少爷,才进府多久,换了个人似的!”
“听说到浔城镖局送信的,就是你。”飞渡夫人赞叹不停,“好个小机灵,竟然偷偷溜掉,镖局总领根本追不上!”
漓豆只笑不解释。她能顺利脱身,多亏楚亭君带着腾云带着飞。
只听五夫人说:“老祖宗赶快叫六弟认了义女,这样您得一个好孙子,又得一个乖孙女!”
“可不是!”飞渡夫人说。
“多谢老夫人眷爱!”漓豆连忙起身行礼,“可惜豆儿身份复杂,乱事缠身,暂时不敢接受老人家您的垂爱。”
因为华儿的讲述,飞渡夫人对漓豆的身世有所了解,就说:“好,且等风波过后再说。”
又将闲杂人等屏退到院子以外,这才问漓豆:“你名帖上说有事请教,不知是什么事。”
漓豆说:“豆儿进京之后,一味坐等机会,大半时间闭门深居,竟对很多人事耳聋眼蔽,现今想来实在不该。老夫人您可愿意指点豆儿一二?”
飞渡夫人不由将她搂入怀抱:“我的乖,小小一个人,竟有如此深沉的想法!说说,你想了解些什么?”
“我想知道当朝三公九卿其人其事,以及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
“这个不难,你知道我们家保镖出身的,知道很多人事。”
于是就从三公——丞相何之洲、太尉朱有、御史大夫李承杰讲起,直讲到晚膳时分,留漓豆吃了晚饭,这才放她回去。
再说楚亭君奉召进宫,到了御书房,果然只有元淯帝一人,连宦者令、御前常侍岑桂忠奉上茶点之后,也退了出去。
“御表弟啊!”任是做足思想准备,元淯帝这一声亲热的称呼,还是让楚亭君颇感意外。
不过,他与圣上确实有亲戚关系,只是以往相见总是公事公办,从未以表兄弟称呼。
皇上召他来,又叫得这么亲热,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