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流水,一晃到了秋高气爽之际。大家正在忙着秋收,离家几年的陶初海终于出现在桃树湾了。他精神抖擞,气宇不凡。村里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寒梅见初海回来了,心里很高兴。她一直觉得初海以前的行为,只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听了刘月的挑唆,一时鬼迷心窍才做的。几年过去了,他成熟了,懂事了,回来了。别人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他能知错回来,那还是接受他。寒梅心里想。
她心底仍是爱初海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白天拼命干活,很多时候,晚上见着床就能睡着。但有时,她也整夜无眠,面对漆黑漫长黑夜,她心里骂初海,也想着初海,不知他在哪里,在外过得好不好。想着和初海从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种爱恨交织的心痛,令她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现在初海回来了,只要初海愿意和她好好过日子,她可以既往不咎。
“你回来了就好,以后我们一起好好照顾娘,把珠贝养育成人。我们还可以……”寒梅手中端着一碗饭边走边说。那饭面上盖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那是寒梅舍不得吃,留给儿子吃的。
“你要不要脸?你以为我是回来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是来和你离婚的。”初海嫌弃,一脸讥笑看着寒梅。
“砰!”寒梅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摔成了碎片。一碗寒梅和娘都舍不得吃的白米饭全撒在了地上,金黄的荷包蛋躺在地上,这白的黄的像千根针刺得寒梅眼生疼,心里如翻江倒海血乱涌。
她没想到初海是来和她离婚的。面对如此绝情的陶初海,纵使从前有多么的喜欢多么的爱,薛寒梅也心灰意冷。
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脸上云淡风轻,没有过多思考,马上斩钉截铁说:“好!但有一个要求:我离婚不离家。”她说过,她生是陶家的人,死是陶家的鬼。
“好!那就立即去办离婚手续。”初海没想到寒梅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离婚。他望着地上的米饭,咽了咽口水,有点后悔说得太早了,应该吃了饭再说。
在农村热火朝天进行土改,分地主田地分地主家产时,新中国第一部《婚姻法》也颁布并实施了。
《婚姻法》里讲了,要废除包办强迫、男尊女卑、漠视子女利益的封建主义婚姻制度。实行男女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男女权利平等、保护妇女和子女合法权益的新民主主义婚姻制度。
禁止重婚、纳妾。禁止童养媳。禁止干涉寡妇婚姻自由。禁止任何人藉婚姻关系问题索取财物。
结婚须男女双方本人完全自愿,不许任何一方对他方加以强迫或任何第三者加以干涉。
由于《婚姻法》的颁布与实施,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离婚高潮来了。很多以前父母包办的婚姻都解体了。男女双方都恢复了自由身,都去寻找新的伴侣新的幸福去了。
陶初海得知这一消息后,开心得手舞足蹈,兴奋得几夜没睡着。
他本身就对这个家没有任何感情,值钱的东西早就被他送人的送人了,卖钱的卖钱了。一间在风雨中飘摇的破旧土坯房,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父亲没了,娘走了,这还有什么留恋的呢?走吧走吧,哪怕在外流浪也是自由的,也不要被这魔鬼一样的婚姻束缚着。
陶初海回来要和寒梅离婚,这如一声响雷在桃树湾炸响。大家都在背后纷纷议论,有好心人劝他不要离,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崽的份上,好好过日子。但他坚决要离婚,还理直气壮告诉别人:这是包办婚姻,不是自由婚姻。我必须离婚!
陶谦听说初海要离婚,把他请进家中,温言软语劝他不要离婚,要他和寒梅好好过日子。“我和她是包办婚姻,没有感情。我不喜欢她,我要找我喜欢的人结婚。你不懂这些。”陶初海斩钉截铁,意志坚定。
“她对你不好吗?你还有崽啊!”陶谦痛心疾首劝说,心里一句话很想冲出口,甚至想抬起手给陶初海一个耳光子。但他忍住了。
“我不要她对我好。崽?我不管。我要追求我的幸福,找我喜欢的人。”陶初海心意已决,任谁也说不动他。
陶谦无奈叹息,很想说出一件事情的真相,但终究没有勇气。
几天后,陶初海成功地恢复了自由身,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流浪在外。
不久,绍儒的二姐春凤也离婚了,是她要求离的。她说自己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并不是自己愿意的。这把陶祖和细娘气得半死。骂她没良心,以前当少奶奶时吃香喝辣的不说,现在夫家田地分出去了,自己不但要干活,还要挨批斗时就要和夫家撇清关系。春凤不管父母怎么说她,反正她就是要离婚,而且两个儿子一个都不要。
黑峰的姐姐春雪也和那个大她好几岁又有点傻的男人离了婚,改嫁给了邻村一个男子。只有绍儒的大姐秋菊和夫家一起同命运,接受革命。
自此,薛寒梅成了离婚的寡妇,用现在的话是单亲妈妈,可在当年就是被称作寡妇,特别是在农村。她成了桃树湾第一个离婚的女人,甚至在波湖县也是最早离婚的女人。
珠贝成了孤儿,母子俩忍着别人的冷眼和欺凌,羞辱与不公。刚离婚时,陶初海答应每月给寒梅三担谷子,两套衣服,算作抚养费,但一个月也没有给过。
陶初海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寒梅更加拼命,她起早摸黑,踏着露珠披着星光,马不停蹄地东奔西赶,努力干活。
薛寒梅身体上拼命干活,生活上却没法吃上一口饱饭,总是喝着能照人脸的米汤,啃着野菜草根填充肚子,把稍微好的东西留给儿子和苏州婆吃。她身上穿的衣服是粗布麻衣缝缝又补补,千层万层,看不到原来的模样。这一切,让土改的领导干部看在了眼里,觉得薛寒梅能干、勤俭、孝顺,于是上报组织。
不久,薛寒梅被评为“节约标兵”,“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于是记者来采访薛寒梅并拍照上报纸,还派她去省里开会等等。她真的要实现小时候的梦想样,要大脚走遍天下。只是她不知,这天下到底有多大。
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何况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这样的荣誉带给她的也有灾难。
薛寒梅内心很矛盾很复杂,她不想这样出风头,但内心又希望这样。这样别人才不会看不起她,才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们孤儿寡母。
薛寒梅是“节约标兵”,又是“劳动模范”,还上报纸去省里开会,更可怕的是土改干部袁玫,还住在她那破旧的土砖屋里。
因为袁玫住在她家里,所以其他土改干部,也就经常到她家开会,商讨事情。这足以让某些人的想象力,插上翅膀飞翔。这翅膀又像刀子刺向寒梅的心脏。
没多久,各种流言蜚语充斥着人们的耳膜、心胸。人们在茶余饭后,走到一起就交头接耳,说三道四,各种版本的都有。有的人,耳膜薄,破了,治好了又破了,但仍愿意流言窜进自己的耳膜。
“节约标兵?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你以为真的有那么好得,你晓得别人是怎样得来?”
“那还不简单,女人想得到什么东西,总有办法的。”
“就是就是。这个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不要说得那么穿穿到到。”
……
有些正派的人听不进耳,骂那些说闲话的人:“你是瞎了眼,她死做活做的样子,你眼睛没看到?乱说别人,小心生个崽冇屁眼。”
这些事被人骂还没结束,又一件事让更多人在背后骂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