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巨船出海
一夜过去,日色当头。
庭院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惊扰了伏在圆桌上睡觉的少年。他伸了个懒腰,用手揉了揉朦胧睡眼。恍然想起昨夜救下的黑衣少女,登时咻的弹起身来,走到床前,才发觉人去影空,少女早已不见踪影。
得知她一声不吭地离去,少年内心蓦地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残存的柔软触感还隐隐在手,淡淡的幽香仍在空气中流连。
“她究竟是谁,到底长得一副什么模样呢?”韩怀瑾思绪跌宕,双手用力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心里对于一时疏忽,忘记追问少女姓名这事,万分后悔。二人明明危机时同躲在一铺被盖下,肌肤相贴地度过了一小段时光,却对她的身份完全一无所知,说出去恐怕都无人肯信。
于是,他带着满心的遗憾和追悔,闷闷不乐地跟随着陆守正还有哑公,登上了徐家停泊在城东码头的海船。
三人所乘的这艘三桅海船身形巨大,首尖尾宽,船首为小方头,尾部宽大而方正底尖上阔,两头上翘。船上体涂着红白黑相间的彩漆,船首的两只大船眼,白底黑珠,炯炯带光。远远看上去十分气派,但城东码头船来船往,全是相似的大船,因此压根没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三人在船上站稳后,掌舵的船老大打个手势,命水手拔锚开船。
这时风帆升起,船首一晃,缓缓转动,朝着红日的方向,驶出码头。
大船上平如衡,下侧如刀,乘风破浪,疾驰如箭。没一会儿,海安已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辽阔无边的茫茫东海一眼望不到边,远处一道隐约的灰暗虚线隔开了海天的分界。临近海平线的水面,散发出晶莹剔透的橘金色光芒,仿佛一缕缕荡晃的光带,令人见之心迷。视线的远方,几座海岛如碧绿翡翠般矗立在海面上,形成凌乱的布阵。
碧海蓝天,海浪翻卷的声音远远传来,几对海鸟不时从头顶划过,发出几声鸣叫。扑面的海风拍打着少年的脸庞,他立在船头,望着碧波荡漾的海面,任忽上忽下的颠簸感搅动着心绪。
表面上看,陆守正并未对他做太多的限制,无论交谈和走动都是完全自由的。他甚至可以溜进水手舱,坐在旁边听他们闲聊时说的一些风流趣事。例如吟月楼的哪位姑娘更具姿色才情,哪家的姑娘又偷了谁家的汉子,诸如此类。
可韩怀瑾心里清楚,单凭他这样一位籍籍无名的小卒子,即便向旁人曝光了师父惨死的真相,也是无济于事。他们一定会嘲笑他脑子不好使,才能说出大名鼎鼎的陆大侠是杀人真凶这种胡话。不过他也暂时不着急,毕竟想要洗脱冤屈,扳倒这位权势熏天的江湖第一大侠替师父报仇,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从长计议。
正当思绪不断随着海风翻飞时,脑后蓦地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猛然回头,却见甲板上码高的货物旁闪过一道身影,一闪而逝。这人的身形他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甲板上时常有水手来来回回走动搬运货物,故而有人出现也不足为奇,他倒没有多想,缩缩脖子走回船里……
顺着海流疾驶的大船飞快地冲入渐渐浓重的夜色里。天空中密密麻麻的繁星,在黑夜里熠熠发光,如同碎落在天际的宝石。沉眠在深夜里的东海,散发着一种诱人的静谧和美丽,仿若一名神秘的美妇,浑身透出致命的香气,可又惹人忍不住靠近。
然而,少年却无心感受这份静谧的美好,因为他所面对的是黑夜里不断涌生的暗潮。
二层的休息舱里,韩怀瑾与陆守正、哑公共住一间,其他水手合住一间。他十分不乐意同这个压迫气场极强的师叔共处一室,可陆守正怕他作怪生事,刻意如此安排。
海船摇摇晃晃地行驶着,舱内却平稳如地。他靠着榻旁的船柱,双手交抱,眼神不停来回偷瞄着闭目打坐的另外两人,内心忐忑不安。
“喂!你打算将我带去何处?”韩怀瑾目光停在陆守正身上,鼓足勇气,大声问道。
沉默了片刻,陆守正的嘴里缓缓挤出低沉的声音,道:“你大可放心,短期之内你尚有利用价值,我不会要了你的性命。此行我们会前去一个特别的地方,到了那儿你就会清楚你师父死于何物了。”
“你!”韩怀瑾又听到他提及惨死的师父,顿时怒气上涌,但心中也知道眼下远不是他的对手,空是发怒也无济于事,只得双拳握紧,抑制住怒意道:“我区区一个无名小辈,对你又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陆守正淡淡一笑道:“光看你的本事,确实没有半点价值可言。可你父亲当年做的那件恶事,一旦因为你而被重新挖出来,则能立即让连云派声名狼藉,再无崛起之日。想当年独霸一方的江湖第一大派,却接连出了同门相戮,下毒弑师的两父子,真是贻笑大方啊!哈哈!”说完,他张开双目,放声大笑起来。
“卑鄙小人!”韩怀瑾怒不可竭,重重一拍踏板,发出沉闷的一声巨响。他很想弹起身冲过去与陆守正拼命,可终究是咬着牙控制了下来。
“我卑鄙?你父亲那个狗东西趁我外出执行任务,抢走了我心爱的小师妹,他就不卑鄙?你师祖答应要将掌门之位传给我,却又以任务之名将我支走,转过头就把你师父培养成了继承人。我告诉你,世间的善与恶本来不是绝对的。我拥有无人可及的威名,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而你只是一介无名小卒,活该成为牺牲品!”陆守正缓缓挪身下榻,移步来到韩怀瑾面前,上身俯低,将邪意萦绕的脸庞向他凑近。
“你这根本是无稽之谈!”韩怀瑾再也受不住他的挑衅,右拳发力,猛地直挥一拳,朝他面部砸去。
哪知,拳头刚挥至半空,忽然伸出一只大手,牢牢将他的右拳锁住,那手使劲一扳,少年的腕关节发出一声脆响。
啊!韩怀瑾惨呼出声,泪水险些从眼角飞溅而出,强烈的疼痛感立即从右臂传来。
“小子,你还太年轻,看不明白世间的险恶。你那没用的师父只晓得保护你,结果把你养成了废物。哼哼,或许经历了这些事之后,你才会真正懂得人生的残酷,渐渐成长起来。讲不定今后你有所成就了,还会感激我今日对你所做的这一切。”陆守正放开紧抓的少年的拳头,脸上闪过一丝寒光,眼睛里散射的冰冷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你少废话!我不会放过你的!”少年强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由额角直落下来。
陆守正冷哼一声,转身走回自己的卧榻,冷笑道:“老夫等着你来报仇的那一天,希望你能对我产生一些真正的威胁,这样才能让这场游戏看起来好玩一些。”
话音未落,他右手朝身后一甩,一道暗光咻的朝韩怀瑾面部射去。韩怀瑾吓了一跳,脖子后缩了半尺,勉强避开这道阴黄色的暗光,只是脸侧的发角被削下来几根发丝,缓缓地飘落在地。
与少年擦脸而过的暗光径直击中了一旁的船柱,砰的发出一声闷响,赫然显现一个黄豆粒般大的深坑。
“如果你乖乖听话,我可能还会好心让你活久一点;若是再敢生事,哼!”陆守正重新坐回榻上,摆出打坐的姿势,双目紧闭,不再说话了。
惊魂未定的韩怀瑾龇着牙揉了揉疼痛犹在的右臂,心中暗喜幸好没有伤及筋骨,目光凝重地看了看船柱上的小坑,再又瞟了一眼打坐的陆守正,满心郁闷地躺了下来。
漫漫长夜,无心入眠,许多事情都逼迫着少年必须去认真思考。
我不能就这样默默无名地死去,我必须要揭开这个丑陋伪君子的真面目。还有当年父亲血案的真相,也必须要查清!
可是对方无论江湖地位,还是武功实力都远强于我,我该如何是好呢?
师祖到底是不是如同他所说的,也是个城府深重的小人呢?
……
千种思绪如同解不开线头的绳团,紧紧缠绕在一起,愈是想不通,就愈是难解。
可对于毫无江湖经验的少年来说,空是瞎想又能找出什么对策呢?
巨大的海船在辽阔无边的海洋里时起时伏,宛若一条游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穿梭。
命运的前方,又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一时间又有谁能猜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