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来到了九月,城邦的局势却陡然发生了逆转。
这日清早,西山外的人们犹如受惊的牛羊,被驱赶着涌向那座肮脏恶臭的城邦。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极度的惶恐与绝望,凄厉的哭嚎声络绎不绝。
柒丫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站在山巅远远望去,竟是那群莫名消失的神之仆从又回来了。
它们的行动速度极快,正在外头到处搜捕逃出城邦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在逃离城邦后,由于获取到的食物极少,全都选择扎堆在一起,抱团取暖,依靠掠夺老人的食物再对外“平均”分配。如今一旦被发现,基本上就是一网打尽。
柒丫头不确定是否有人能侥幸躲入神之仆从无法涉及的山野,但她无暇也无力顾及这些。
即使她很想帮助这里的人们摆脱神明的统治,可她身上除了那点若有若无的冥河之力以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太过弱小,根本没法对抗如此众多的神之仆从。
正是因为她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异国他乡,所做每一件事都会经过深思熟虑。她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冥河之法,为了帮助蕞从冥河里出来……在达到这个目的之前,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明白,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楚这群神之仆从为何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难道说,是蕞儿那边有消息了?”
“还是他那边出了什么事?”
“又或者是老婆婆对它们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柒丫头迫切渴望知晓答案。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她决定偷偷冒险前往城邦调查这件事情。
沿着陡峭的小径穿过茂密的山林,柒丫头来到了那片大红草原。她一眼就望见了漂浮在天空中面无表情的神之仆从,吓得急忙缩身藏入高高的红草丛中。
此时,数十颗头颅正将一群试图逃跑的年轻人团团围住。被围住的人们眼看不妙,便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向威风凛凛的神之仆从们卑微求饶。
为首的神之仆从投来藐视的目光,嘴唇微动,其余的头颅们纷纷从口中吐出连着细线的银针,在空中震慑性的挥舞。
那群年轻人见此情景,就犹如撞见夺命的厉鬼一般,不顾一切地冲柒丫头藏身的红草丛跑来。她暗道不好,正要转移,可那群人才刚没跑出两步,无数银针就已刺中他们的皮肤……
“!!!”
他们原本年轻的面容瞬间苍老枯朽,头颅以下的躯干急剧收缩变形,迅速化成了一根根竹竿的形状。宛如一群扎根在红草丛中的,顶着诡异头颅的稻草人。
目睹这恐怖的一幕,柒丫头心头一颤,不禁回想起在地穴中见到的幻景……当时的贝潘正是利用这种连着银线的细针,将城中的年轻人一个个变老的。
“看来这就是它们的攻击方式……”
柒丫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发簪,又望向围绕在城邦附近密密麻麻的细线,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认真分析完头颅飞行的轨迹后,决定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久,又有两颗头颅从不远处经过。她反复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瞅准时机猛地从草丛中抛出一团泥块,成功砸中一颗头颅的眼睛,随即转身逃向草丛深处……
另一颗头颅沿着空中的细线轨道急速追来,同时吐出针线,直刺柒丫头的后颈!
她早有预料,在银针飞来的刹那俯身翻滚,使那针线缠上密集的红草,一时难以抽回。而那受伤的头颅已沿轨道绕至她的身后,冷不丁地又吐出一针!
柒丫头听见利针划破空气的鸣音,眼睛余光一瞥,迅速飞扑躲过。此时另一个头颅已挣脱束缚,两颗头颅前后夹击,同时向她吐出针线。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刻——就在两根针线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她弯腰突然举起发簪,迅速将那两根扑空的细线卷在一起,随后用力一扯!
——崩!
其中一颗头颅口中的细线应声崩断。它瞪着眼眸,僵硬地从半空跌落,当场没了气息。
另一颗头颅吓得惊慌失措,拼命想扯回被发簪卷住的针线,柒丫头便立即将细线多缠绕了几圈,迫使它从高处缓缓落下。
岂料那颗头颅在慌乱中竟口吐人言,冲柒丫头大吼:
“大胆!此处为神明掌控之地,你竟敢杀害神明最忠诚的仆从!”
“什么神不神的?”她将发簪轻轻一挑,那颗头颅就顿时脸色发青,急忙改口哀求道:“不不不,求您别……别杀我……我也是人,我也是人啊……”
“……”
她微微一愣,没想到神明的仆从竟然如此怕死。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问清心中的谜团,便试探道:
“你知道关于那个神明多少的事?只要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就放过你。”
那颗头颅眼见自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就急忙自证道:“全部,全部!我是它最信任的……仆人……”
“最信任...?”柒丫头眉头一皱,开口问:“你们,为什么要夺取这些人的青春?”
“青、青春?!”头颅面露惶恐。柒丫头看它似乎不愿意交代,于是用力扯了一下发簪上的细线……
“不不不……我告诉你……告诉你!!!”
它见自己的生命之线已经被绷得笔直,根本不敢有丝毫怠慢:
“线斗……是因为线斗……”
“线斗?具体是怎么回事?!”
见柒丫头一脸疑惑,头颅就赶忙解释说:“对,是线斗……我们用短线,就是从口中吐出的针线……而神明大人用长线……它用手掌将我们所有仆人的头颅回收,然后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根没有任何人能逃脱的长线……”
柒丫头立马回想起神明当初夺取胡铭贾神之器皿的场景,原来那些藏在无数漆黑手掌里如蛆虫般密集的头颅,就是这些神之仆从!她又想起那本史册上记载的“线斗之主”,忽然觉得讽刺:
堂堂“线斗之主”胡铭贾,居然是死于线斗之手。
短暂沉默后,头颅继续说道:
“我们夺取青春,是为了惩罚违背神明意愿的城邦人。而获得的青春,也全都会由轨道供养给神明……”
“那神明又为什么要夺取人们的青春?”柒丫头追问。
“因为……它能利用线斗……将人的青春转化成强大的力量……”
“青春……能被线斗转化成力量?”
“是……据说……它就是依靠线斗才成为神明的……”
“竟然是这样?”柒丫头恍然大悟,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她再次庆幸,自己掌握了这么关键的线索。
“那么……”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颗头颅上,“你知道那个老婆婆去哪了吗?”
“这里的老人太多了,您指的是……?”
“……”
柒丫头忽然想到老婆子身上还藏着极其重要的计划,不太可能轻易露面,便转而问道: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你们消失的那段时间到底在做什么?现在又为何回来?!”
悬在低空的头颅试探性地问:“回答完这个,您就能放我走了吗?”
柒丫头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我说……数月前,神明大人命我们去冥河寻找一个人。那是我头一次见到它召集如此众多的仆从,几乎要将大半个冥河填满。”
“但我们寻找很久,始终都找不到它要找的人。后来,它发现这座城邦已经乱套了,就派遣了一部分仆从回来,总之……就是这样。”
柒丫头心头一颤: “你们在冥界找谁?”
“一个叫‘蕞’的人。”头颅顿了顿,接着说道,“可待在冥河里的,不是灵魂就是恶鬼,怎么可能有人类?估计……他早就被恶鬼们吃进肚子里了……”
“……”
柒丫头抿紧嘴唇。她当然不相信蕞会恶鬼吃掉,一个连冥河之主都能击败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恶鬼吃进肚子里?
“那个神明……现在在哪?”
“这……”
柒丫头见头颅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就立即扯紧发簪上的细线。对方吓得急忙回答:
“神,神明大人……还在冥界,还在找……那个人类……”
“还在找……?”柒丫头猛然想起什么,有些诧异地问:“既然那个神明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为什么不直接用名字来找他呢?”
“神明大人的确能利用名字找到他。可是,‘蕞’不是他的真名……无法用冥河之法创造门扉,放他出来。”
“什么?!”柒丫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蕞’不是他的真名?”
“对……正因如此,神明大人才派遣我们所有仆从……寻遍冥河的每个角落……”
“怎么会这样?也就是说,即使我……”柒丫头如被当头一棒,难道这两年的艰苦等待,就因为不知晓‘蕞’的真名,而都成为了泡影?
“您……能放我走了吗?”
“……”
柒丫头默默攥紧拳头,最终还是将发簪往外一抽,松开了缠绕着的针线。
神之仆从见自己重获自由,便立即将针线收回口中,随后剧烈抖动起来,发出一阵极其刺耳的咿呀怪叫……
顷刻间,一大群头颅从四面八方涌来。它得意地大笑道:“呵呵,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么多秘密,那就葬身于此吧!”
可柒丫头对此早有准备,随手抓起地里的一把绿土就直冲它的眼睛糊去!头颅刚一躲开,一根锋利的发簪就突然朝它飞来,瞬间贯穿了它的脑袋!
“!!!”
它带着最后那副狰狞的表情,从高处重重摔落。
“哼,我可是在渔村长大的!”柒丫头利落地拔出发簪,同时望向那群被叫声引来的大批头颅。
此刻的它们已聚集在一起,正浩浩荡荡地朝这里逼近。但由于先前早已观察过分布在高空的行动轨道,她非常清楚这些头颅能抵达的极限距离,于是转身就冲没有轨道覆盖的山野地带奔去。
赶来的头颅们眼看已经追不上目标,便立即于口中吐出大片火焰,点燃了整片草原!
灼热的气浪迅速逼近,好在柒丫头的腿脚利索,成功赶在大火烧身之前窜入了通往山野的小径。
惊魂未定的她来到一棵巨大的桑树旁,回头见没有头颅追来,终于松了口气,背靠着桑树坐了下来……
只是此刻,她的心情已是五味杂陈。从神之仆从那里得到的消息,对她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即使得到冥河之法,没有‘蕞’的真名,依然没法让他回来……”
这个事实令柒丫头实在难以接受。
“开什么玩笑?‘蕞’不是他的真名……这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想让蕞儿回来这么困难?我们到底何时才能相见?”
她越想越难过,不禁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这下该怎么办?留在这里还有意义吗?我要上哪去找蕞儿的真名?!”
“……”
“不,不行!”柒丫头的脑中忽然又闪过了蕞的身影,她猛抬起头,用力擦干眼泪,“我怎么又想着回去了?至少,也要在最后把冥河之法带回去……绝不能让这些努力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