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陈卓此前去找了阿雪。他神色凝重,向阿雪坦言齐霄的目的是引出神枪会的内鬼,从而扳倒孙老太爷孙成刚。这孙成刚在神枪会乃至济南府经营许久,势力盘根错节,平常行事极为谨慎,很难抓到把柄。齐霄暗中布局,就等着内鬼露出破绽。
阿雪听后,灵机一动,提出让柳梦兰模仿字迹的办法。她分析柳梦兰心思细腻,书法又好,擅长模仿他人笔迹。可以利用她这一点,写一首藏头诗,若是柳梦兰照着写了,便坐实她知晓内情,就是内鬼无疑 。陈卓听后觉得此计甚妙,两人当即开始谋划。于是就有了阿雪塞纸条给齐霄,让他念、柳梦兰写的这一幕。而陈卓佯装身死,也是计划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让柳梦兰放松警惕,露出马脚,没想到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
柳梦兰有些诧异地看着陈卓,齐霄也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陈卓看了看柳梦兰,厉声道:“柳梦兰,你的案发了。现在跟我去见老太爷,我还能在他老人家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柳梦兰大惊失色,她实在不敢相信早上那个倒在齐霄院子里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陈卓居然还能挺过来,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陈卓道:“你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对我的好兄弟下手,是也不是?”
齐霄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朝阿雪眨了眨眼,故意咳嗽一声,对陈卓说道:“老太爷还等着你回话呢,她若不想走,你就把她写的这首诗送过去。”
“等一下。”柳梦兰道,“我跟你走,但请听我把话说完。”她看着陈卓,忽然媚笑道:“你现在就把我写的送给老太爷,只能给他一个人看。”陈卓接过她递来的那张纸,转身就去,去得很快。
柳梦兰看着陈卓走出去,又转头看了看阿雪,嫣然道:“妹妹好手段,知道揭穿我的身份不容易,就写了首藏头诗,可惜你这诗做得一点也不好。”
阿雪淡淡道:“我不是李太白,也不是李易安。”李太白就是李白,李易安就是李清照。
柳梦兰又看向齐霄,道:“还有你,在这件事上做得也不高明。”
齐霄笑道:“怎么个不高明法?”
柳梦兰幽幽一叹,道:“真没想到,堂堂神刀公子,文韬武略,居然也会干出那种傻事。”
齐霄道:“什么傻事?”
柳梦兰媚笑道:“你干的事不但傻,而且滑稽得要命。”
齐霄盯着柳梦兰,微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想要谁的命?”
柳梦兰道:“当然不是要奴家的命,毕竟奴家的命对你来说也不值几个钱。”
齐霄道:“那你说孙老太爷他傻吗?”
柳梦兰回答道:“老太爷他不傻。”
齐霄道:“他本来就比谁都聪明。”
柳梦兰娇躯一震,道:“包括你吗?”
齐霄垂首叹息,道:“当然。”
柳梦兰又道:“你真以为他看了那首藏头诗,就会相信我是细作?”
齐霄道:“你难道不是细作?”
柳梦兰轻叹道:“不管我是不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齐霄道:“为什么?”
柳梦兰看了看齐霄,又看了看阿雪,道:“因为你们做了又滑稽又可悲的事情。”
阿雪听了她的话,补充道:“我们做的事也能要人的命。”话音刚落,他们已经听见门外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一个沉重得像老虎,一个轻快得像狐狸。
孙成刚被陈卓搀扶着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齐霄看见他来,脸上突然露出兴奋的笑意。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已快到结局。
这局面本来就是他一手造成的!
孙成刚的身后还跟着孙青霞,但她就像幽灵一样,竟然没有发出一点脚步声。
她的脸很苍白,就像犯了错被教训的孩子。
孙成刚慢慢地坐下来,坐在椅子上,目光如刀锋般锐利,扫在柳梦兰脸上。
陈卓正准备将一副镣铐拷在柳梦兰手上,柳梦兰扑到齐霄身前,却扑了空,因为阿雪已经一把将齐霄拽到自己身边。
柳梦兰两腿一软,跪在孙成刚面前,指着陈卓,哀求道:“老太爷,奴家是无辜的,你快叫他住手。”
孙成刚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道:“青霞,扶起她。”孙青霞应了一声,扶起柳梦兰。
孙成刚忽然问:“你老实交代,这是不是你写的?”
柳梦兰盯了齐霄一眼,咬了咬牙,道:“不是我,是他逼我写的,每个字都是他逼我的!”
孙成刚道:“我知道。”
柳梦兰怔了怔,道:“你知道?”
孙成刚长长叹了口气,缓缓道:“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写明自己身份的。”
柳梦兰道:“可是上面的那些话,是那个叫阿雪的女人的意思,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阿雪冷笑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话是我的意思?”
孙成刚打断阿雪的话,对柳梦兰道:“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写的?”
柳梦兰只好承认:“是我写的。”
孙成刚道:“阿卓,你来告诉他。”
陈卓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连同柳梦兰写的那张一并呈在柳梦兰面前。
“你看好了,这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纸,左边是你刚才写的,右边是我从叶灿叶统领家中搜出的。”
柳梦兰看着那两张纸,故作镇定道:“那又能证明什么?”
陈卓冷冷道:“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上面的字迹是不是一样的?”
柳梦兰忽然失声叫道:“这……这不是我写的!”
她说的是陈卓右手上的那封信。
她当然认得自己的笔迹。
上面竟然也是一首藏头诗,也是二十八个字,内容与阿雪让柳梦兰写的别无二致。
陈卓厉声道:“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柳梦兰瞪着陈卓,也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卓冷笑一声,道:“你真是冥顽不灵!也罢,既然你一再坚持自己无罪,那我就把案情从头到尾跟你复盘一下。”他如是道,“你的父亲是婺州司户参军,两年前带着你和你母亲回乡省亲,途中遭遇一帮强盗剪径,你父亲本以为给了钱财就可以让他们放你们走,谁知他们当中有个好色成性的潘大郎,他看上了你母亲,你想救你母亲,却被贼人打晕,醒来后得知你母亲已被那帮强盗轮奸而死,而你父亲也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悲愤之下,你决心报复。”柳梦兰听后,失声大叫,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叫声越来越低沉,越来越嘶哑。
陈卓却不理会她,接着道:“那帮强盗的头子名叫朱七,他让你当压寨夫人,你假装答应,偷偷让厨子在酒里下了蒙汗药,当晚强盗们都被蒙晕了。你打算先杀了潘大郎,再放一把火把寨子烧个精光,可是那个潘大郎偏偏找不到,因为他在席间上了一趟茅厕,结果就醉倒在那里。而朱七生性狡诈,他知道一个人失去双亲后还能沉住气定是要报仇,所以假装喝醉,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要复仇。柳梦兰,你那天的所作所为,当年那个厨子可是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我。”
“你找不到潘大郎,只能临时改变计划,但还是被朱七察觉。朱七要杀你,你仓皇逃跑,被他追上,生死之际,刘一通碰巧出现了。他也是为了寻仇而来,于是重伤了朱七,把你救下。后来,你在他的护送下到衙门报了案,官军很快就剿了那个寨子,只可惜官府里有内鬼,提前通报了消息,让浙东双煞和他们的一帮死党跑了。刘大侠义薄云天,可他毕竟家境贫寒,而且有一个儿子要抚养,你嫌过得委屈,知道自己有姿色还有弹琴的手艺,就到青楼卖身安葬双亲,当了个清倌人。”
柳梦兰截口道:“陈捕头,你说这些,跟我是不是细作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不是细作。”陈卓冷冷道,“但你是主谋。”他接着道:“你卖身青楼,刘大侠的儿子刘尧找过你几次,你都拒绝了他。最后一次他提出要把你赎走,鸨娘要价五万贯钱,只因为你是怡红馆的花魁娘子,刘尧钟情于你,只得答应。可是刘尧最后并没有把你赎走,当他赶到怡红馆时,你已经被那个昔日的潘大郎,也就是已故的富阳县丞潘世仁出价十万贯赎买走了。”
柳梦兰幽幽叹息,道:“没错,尧郎是有打算给我赎身的。”
“但你事后并没有摆脱潘世仁去找刘尧,你知道潘世仁和刘衙内的关系,却依然选择嫁给他。”陈卓冷冷道,“让我猜猜你的想法。潘世仁是个暴发户,家财万贯,如果死于非命,只要在死前立下遗嘱,将全部家产都传给你,那么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潘家的产业。”柳梦兰嘟喃道:“这本来就没什么问题。”
“问题就出在死于非命四个字上。”陈卓道,“若是死于意外,在你看来就太便宜他了,所以你要先取得他的绝对信任,然后精心布局,让他死在别人手里,而死前恰巧又立了遗嘱,这样对你造成的损失就是最小的。”
柳梦兰不想与陈卓争辩,她转移话题,说道:“陈捕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光凭这两张纸上面的字迹是一样,你就能断定我是这起杀人案的主谋?”
陈卓道:“我可以请人证。”说罢,他拍了拍手,只见屋外走来一个人,正是那被官府通缉的神偷“鬼脸儿”莫丑。
陈卓道:“请告知一下名讳。”
鬼脸儿低声道:“小人莫丑。”
陈卓又问鬼脸儿:“官银被劫那天,你去俞家园做什么?”
鬼脸儿颤声道:“去……去见一个人。”
陈卓道:“见谁?”
鬼脸儿指了指柳梦兰:“见她。”
陈卓道:“既然你是为了见人,那你见了我为什么要跑?”
鬼脸儿道:“因为你是捕头,我还偷过你的令牌。”
陈卓道:“令牌的事小,银子的事大,你去见她,是不是为了跟她约定好将真正的官银通过暗渠秘密转移到城外的漕运码头,那里有接应你们的商船,可以通过运河把银子送到济南府,记在安乐堂账目下?”鬼脸儿只好点头承认。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陈卓说完,看向柳梦兰,“你知道神枪会实力强大,而且有吞并江湖各派的想法,便劝说潘世仁依附神枪会,好给自己找个靠山,这是第一步;刘衙内是个纨绔,他在临安府横行霸道,你知道他是京城行会的总把头,便与他秘密合作,利用他杀了潘世仁,再伪装成意外事件,从而拿到潘家的家财,这是第二步;叶统领贪财好色,铁头儿又对线人的消息深信不疑,你便故布疑阵,让官府、强盗和江湖门派为夺银子相互争斗,借此机会将真正的银子转移走,这是第三步。柳梦兰,你这步步为营的手段,当真让陈某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