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之前。
说也奇怪，舷南巡气鼓鼓的表情自打他进入了幽深的黑巷后便荡然无存，转而变成一股笑意莹然于面。
不止于此，象征着月舰王爵的常服也被换成了一袭不起眼的休闲装饰。
白色平领长衫，黑色的齐膝短裤，脚下踏着一双舒适的平底板鞋，再衬上小国王那幼态的脸蛋，妥妥普通人家孩子的打扮。
虽然样式的确是普通平民的样式，可明眼人不用仔细看都知道，这小子身上衣服的布料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当然，如果恰巧遇上个懂行的，人家看都不用看，只从那布料中散发出来的天然植物的气息都能确定，这必然出自舷南又或者几大皇室的御用之物。
黑巷，又或者说黑街，反正意思一样，不管是居住在这还是从未踏足过这里的人们大抵就只用这两种称呼。
不用多作介绍，只一个黑字就已经阐述了一切。
如果放在几年前皇室还没开始削弱教会影响力的那段时间，黑巷里也只有没有身份的黑户才会待的地方。
当然，现在虽然好了很多，皇室几年前重新给户籍修订造册的时候顺带给这里的人上了身份，所以至少不再是人憎鬼嫌的罪恶之地。
黑街两侧幽深的小巷内，突然出现十数双探向舷南巡的眸光。
那些不是打算对这看似良家男孩动手的匪徒，因为，那些平日里或是打家劫舍的大盗又或者是名传几大皇国的梁上君子，他们在黑暗里连眸光都不敢向这里探来。
哪怕是黑巷已经大不如从前黑暗，可就像方才所说，其内就算是被神教在整个月舰通缉的匪徒也依然不在少数。
所以得出结论，那些见不得光的家伙早已被舷南巡收拾过了不止一次，所以小王爵至此竟然是让街道为之一空。
伴随着他向深处行去的步伐，舷南巡的身后逐渐汇拢起十数人，他们无声无息，只是不发一言默默跟着最前头的小国王。
是黑巷里的一些孩子，可以看得出来，相比较最前方衣着算是光鲜的男孩来说，他们穿着甚为素朴。
“大哥，今日金价六千四百五兑一克，比您一个月前来涨了一千三百零七”
终于，跟得最紧的一个大男孩先是开口了，他约莫十三四岁的年龄，算是一群孩子里最为年长的了。
黑巷，大抵是要阴暗点的，这里两侧都被高大的旧王都建筑给遮掩。
所以，巨大神像的灵光自然是无法福泽这里，于是乎，只要是常年待在这里的都难免皮肤呈现不健康的白皙。
这半大的男孩也是，不过虽然他脸上白皙且瘦削，可其眼睛却并不大反而呈现狭长状，这时常眯缝起的眸子给人第一眼便是极为精明的模样。
“什么，一千三？！”
似乎，舷南巡对于这金价极为上心，听到短短时间里兑换率竟然涨了两三成的样子他顿时有点气急败坏起来。
黄金，这玩意儿在月舰上可只有神教才有权利拥有，所以一般人想要兑换这种东西非得去黑巷这种地方获取，也就是非法交易。
这种不为外人道的事儿自是隐秘，也不会在公开网络交谈这种事儿，所以，已经一月没来的舷南巡显得格外惊讶。
没错，他出没此地自然是搜寻黄金而来，这是为了以后大事而准备的！
金价越高那就说明，他此次能换来的黄金数量就那么硬生生削去了两三成！？这不可谓不让舷南巡痛心疾首。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黄金价格已经几万年都没什么大变动了，就算是新皇国建立，大量附庸拥入皇城，也不可能就这一个月上涨这么多！”
舷南巡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不过，似是觉得自己在干一些隐秘且不被外人道的勾当，所以后半段话硬生生的又压了下来。
“那……那个”
眯缝眼男孩拿袖子擦着额头冷汗，“老大”可很少发脾气的，这让平日里最聪慧的他竟然一时之间有些踟蹰。
而旁边一个扎着单马尾辫子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却是跳了出来，她似乎也是比较其他人有主见。
小女孩将舷南巡拉到了某个墙角躲了起来，用纤瘦的小指头指向一处。
“老大，你看，你看那些人！”
舷南巡顺着视线看去，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的小脸蛋儿都惊得失去了血色！
那是个身着一袭白袍外着软甲的年轻人，好吧，年不年轻无所甚谓，主要这人的身上的气息让舷南巡心中一凛。
那……那似乎是……
要知道，舷南巡所修习的并不是陵光法统下成建制的法门，而是庒言曾经给彪子那帮人的零散玩意儿。
可学得杂了，所识得的气息也多了那么些。
而眼前的这个腰间悬挂着一柄双手剑的年轻人……这是华山派的家伙？
“该死！怎么可能？！陵光历里头不是记载了那群家伙在大乱前就全都润了么？”
一瞬间，他又看向了头顶天穹上的船底，心思百转间他的小心脏“砰砰”直跳。
他豁然扭头看向方才的女孩，说话间透露着一股似乎期待着什么的语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人……上头那艘大船上下来的？！”
一男一女两个半大的孩子相视一眼，似乎都被“老大”的睿智所折服，女孩拍掌欣喜的模样说道。
“呀！老大真厉害！
那些人好像是下来收人的？先前那阵骚乱你听说了嘛！
那是外魔入侵，虽然咱们这好像是听说庒圣人的缘故，所以没有它们入侵的迹象。
可是啊！
老大你看！”
小女孩从旁边男孩的裤兜里翻了翻，一个巴掌大小且似乎造型极为古早的显示屏被掏了出来。
这是黑巷里特制的“小玩意儿”，可突破舷南对其余地方讯号的屏蔽。
因为得益于那位夫人的一系列改革，整个舷南就连外部的讯号都彻底屏蔽了。
倒也有趣，这玩意儿以前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售价低廉，大多不过是黑巷里那些“民间技术小能手”随意鼓捣出的东西。
最初的目的也不过是给考场内的小孩提供作弊的机会，可谁知道，自从讯号屏蔽墙建立以来，这玩意儿的售价那可是一日比一日高。
就是可惜，这种东西必须建立在某种老旧终端仪器的基础上改造，数量上的限制使得它更为稀有。
而这个，舷南巡买下以后就留在了黑巷，因为他心里清楚，天知道一旦母后起心动念，只需得随意扫一眼就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找到了！老大！你看”
小女孩鼓捣了一阵，几张模糊的照片与文字跃然屏幕之上。
似乎是因为这小玩意儿传输带宽的局限，且突破讯号墙之后数据损耗太多的缘故，那上头的图画极为模糊。
不过够了，舷南巡瞪大了眼睛，终于，他彻底知晓了方才的震动到底因为什么。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些“从天而降”的神人，那些强大到需要圣人动手的外魔们，那些人杀起来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简单。
舷南巡瞪大了的眼睛中，那束希冀的光越来越盛。
不过可惜，等他震撼过后再转头，却是见方才那疑似华山派的剑修已然消失不见了。
“那些人什么时候出现的，就是方才过后么？还会不会出现？！”
舷南巡没有慌，他心底一直以来想要做的计划跃然脑海，一下子，他开始找寻开始计划的可能。
那精明的男孩眸子一眯，点头肯定道。
“还会有，还很多，似乎其他国度这些人出现的频率已经很多了。
且他们在公开招收什么……弟子？可能是学徒工什么的？又或者相当于正式加入教会的那些教徒们？”
舷南巡很满意，他拍了拍那男孩的肩膀似乎是在以示嘉奖。
可谁知道，女孩那里还有更多讯息，她直接从裙袋里掏出一颗足有鸽子蛋大的粉色宝石。
“老大老大！刚才还有个也是从大船上下来的姐姐给了我这个！
她们说，大船上下来的……道统？我也不知那什么意思，反正他们都在招收人。
只不过咱们舷南这里有点特殊，他们只能暗地里来这里瞧瞧，他们好像是找了代理人，帮他们找什么什么资质好的人？
不过好像有一个小姐姐还嘟囔了什么，说反正除了这里……这里的人？其他的都会被带上那艘大船，到时候她们可以慢慢挑”
舷南巡身躯又一震，他接过那枚宝石仔细看了看。
“缘法？！好……好深厚的气息！这得多厉害啊！”
这宝石是凡物，这是，原本主人似乎持有过一些时间，所以其上萦绕着某种术法气息。
舷南巡认出了这是缘法，只不过，以他的道行根本无法瞧出原本持有者的修为。
“对了，你刚才说他们在这里找了代理人？这里？”
舷南巡有些怀疑，那些道统就算是缺人，那也不至于饥不择食跑到这黑巷里寻摸。
那小男孩却是摇了摇头，说道。
“不，他们理应该只是觉得这里的“凡俗气”比较浓，我们这样的地方在月舰比较少见，所以吸引了不少那种人下来瞧瞧。
噢，我也不知道那什么凡俗气是什么意思，方才我偷偷从那些人旁边偷听到的”
舷南巡点头，这点他倒是听懂了。
整个月舰在以往只要出生就默认会接受入教仪式，成为信徒，至少大多数国家是这么做的。
而舷南，虽然现在教会影响力减弱，可终归只不过才几年的工夫，所以大多数民众还是修习陵光法统，褪去了大多数凡气。
而黑巷，舷南巡理解了那些修士，这里就像是绿洲中散发着浓郁脏气的臭水沟子，那是要有多显眼就有多显眼。
女孩也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又补充道。
“是啊是啊！那些姐姐说他们不方便主动在这里带人走，所以特地为我们找了个代理人。
领头的那个大姐姐说，我们这些没父没母的孩子，如果想看看除头顶星穹与这昏暗街巷之外风景的话，就去找那个代理人！”
黑巷的确有没父没母的孤儿，可大抵就算是阴暗的这里也会透进来点神教的光辉。
毕竟，教义中抛弃血亲乃是十恶不赦的重罪，被发现了是要被上火刑架的！
所以，哪怕是黑巷里，真正没父没母没有半个亲属的小孩也不多。
没错，舷南巡身边这十几个已经是全部。
这些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如眯缝眼男孩一般十四五岁，小的甚至才四五岁走路都有些蹒跚的年纪。
似乎是同命相怜的缘故，他们在这里组成了小帮派以此自保。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
其实舷南巡知道答案，可是，他还是有些感动，口中不自觉喃喃说了出来。
“当然是等老大啊！”
那大些的女孩脸上笑意浮现，一双大眼睛成了两轮月牙，她上来牵着舷南巡的手说道。
“老大，我们都知道你想离开这里。
以前你就说过，宇宙里黄金是通用的一种天然货币，别处无法获得你才到这里来寻。
那些姐姐好像很好的样子，我们说要等一个大哥才能决定去不去，所以她们与其他从大船上下来的人才找了个代理。
呐，就是你经常去的那个典当行”
女孩的笑容很清澈，这让舷南巡有些哽咽。
他突然回想起几年前，自己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然后找遍了旧王都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的情形。
那时候自己没有经验，竟然穿着亲王的常服就走了进来。
结果不言而喻，他被认了出来，整条黑巷瞬间被净空，天知道那一天是不是这条阴暗街道最为“干净”的一日。
可一群小孩子，他们没有那帮老流氓的见识，只当是这衣着华丽的小少年误入了这里。
于是乎，一场惨无人道的“被”群殴发生了。
当然，被打趴下的是人多的一方。
那些后面的守护教士都懒得出手，就只当小王爵自己胡闹，任他去一人围殴一群小孩。
舷南巡那时候可已经入道了，且已经道行稳固，都不用全力出手就将一堆小孩打得哭爹喊娘。
虽然，他们也没有爹娘，只是学的那些老流氓被殴求饶时候的模样。
传说，在旧世界有某种叫猴子的动物，形似人，也与人一般是个群体性生物。
在猴群中，最为强壮且能通过决斗打趴下所有其他雄猴儿的存在，那就是猴王。
而舷南巡，他就名正言顺成了这群孩子的“大哥”。
可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儿，这些孩子近几年也算是过得“丰衣足食”了。
后又因为舷南巡那一袭王爵常服的缘故，这群孩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受到过欺凌，甚至隐隐有取代那些老流氓成为新一代强权的势头。
没办法啊！这帮小牛犊子是真的不知害怕为何，当初见舷南巡一个人就敢起心动念，现下更是猖狂地不得了！
老流氓不敢打，就生怕打坏了被那小国王追究。
他们本就是阴暗里的老鼠，就生怕自己的行踪被暴露在天光之下。
而舷南巡，就是时不时会从下水道上方井盖透下来的灯光。
舷南巡不作声色地弹去眼角的泪水，竟是一副感动到了的意思。
要知道，近些年虽然母后待他依然如故，可是，他总感觉到那么些疏远，甚至那些往日亲近的王室宗亲也是如此。
他知道，这一切都和那个坏男人有关。
不过可惜，他试过很多办法，甚至就连掏干心思去谋划刺杀谋反之类的大胆想法也做过。
可那个男人依旧稳如泰山一般，每次都轻而易举识破甚至对自己的刺杀手段防都不防范。
或者是轻松喝下噬人心脾的毒药，又或者对刺向自己心脏的匕首毫不在意。
最让舷南巡恼怒的就是这点！那个男人装得就像对自己甚为宠爱的样子！
每一次在自己谋杀失败后竟然还摸摸自己的脑袋指点自己？！就像是父亲以往教导自己的学识一般。
比如说想要伤到天人必须加一丁点某某某极为难得的物质，又比如刀刃上的材质最好是真正的灵器边角料才有可能划伤他。
是“可能”“划伤”。
但是可惜，这些条件无一不是教会严禁的东西，无论哪个都不是舷南巡轻易能找来的。
反正，这帮黑街的小孩对自己的崇敬之情发之于心，这让自以为一直郁郁不知真情为何的舷南巡大为感动。
可是，他又想到那夺走母后的男人，想到自己一直窝在这里根本无法达到能推翻对方的程度。
于是，小手一挥。
“走！带我去找那代理人。
天大地大，咱何必窝在区区舷南，大哥带你们去见识见识外头的世界！”
……
时间回到现在，北旗燕的脸色阴郁，这让周围几个教士包括了那典仪官都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这是天人之怒，周遭沁人心肝让自己恐惧的感觉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北旗燕强心搜魂，她看到了，他看到自己的儿子在那小当铺中小手一挥，一大把卷起来的钱钞扔到了前台。
随后，一块足足有小孩拳头大小的金块被换出。
黑街的经典项目，大抵还是与古老地球上的某些“炼金”手法相关，从一些废旧电子零件里提炼出黄金。
而且北旗燕是知道儿子的空间收纳装置里是有不少甚至一大堆这种“粗制滥造”的金块，她只当孩子是喜欢，就算发现了也没管过。
这之后，舷南巡又和这当铺里像是掌柜的男人交谈了几句。
不过可惜，这些小伙计没有敢仔细听，所以搜魂出的结果也是模糊。
再之后，那掌柜的似乎思考许久，竟然是又叫来了百十号人！
这些人大都是些面相凶狠又或者一脸奸诈，下头的几个教士看了顿时回想起什么，于是抬起个人终端翻找起来。
“夫……夫人，那些都是教会通缉的一些逃犯，原来……他们一直躲在这儿？”
其他几位教士翻了个白眼，一副看白痴的模样。
不在这能在哪？舷南，这里教会的影响力无限被削弱，但是对那些逃犯来说也就只有这个暗无天日的黑巷最为安全，可不就是都在这么。
画面再次被翻动，只见视线出现在店铺外头，而小小的当铺中挤满了人，这之间也包括了舷南巡与那些小孩。
光华一闪，地下的传送阵激发，所有人瞬间消失不见！
“不！巡儿！”
北旗燕方才也看到了那掌柜与几个年轻女修的交谈，她自然明白这道传送阵将自己的儿子给送去了哪儿。
她感觉脑袋一阵眩晕，这让周围几个教士纷纷大为惊骇，连忙联系起了此时应该联系的人。
可等他们再抬头看，哪还有那夫人的身影？
北旗燕的身影瞬间闪现到了月舰的外部，可眼下一幕让她大为惊骇！
只见，月舰与上头那大船之间出现了许多丝线。
近些年与庒圣人朝夕相处，对方也教了她许多知识，她自然看出来这是大规模近距离传送造成的扭曲。
再看下方，整个月舰似像是亮起来一样，除舷南以外的民众尽皆在纷纷踏入传送。
“该死的！还我的巡儿！”
北旗燕平日里并不在意这些事，可庒圣人曾透露过，这艘大船是来送人与接人的，而接到人之后……自然是离去。
她的天人之力来自庒圣人，两人似乎是修习了某种未知名的双修之法，体内的修为几乎等同于另一半。
天人之力炸开，隐隐间，周遭的虚空似乎感受到什么，一股莫名的力量开始降临。
而北旗燕，她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爆发出全部力量化成了一道流光向着上方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