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心里恨着延儿，并不愿见他，延儿每日只在她门口站一会便落寞地走开。
流年躺了好几日，浑身都散了架。还好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伤口愈合快，没几日便可下床，行动自如。除了提不起剑，其它都无妨。
此间已是三月，天气逐渐回暖，一场春雨褪去冬日寂寥。万物复苏，花园里渐渐恢复颜色，春天终是到了。流年伤彻底痊愈，憋闷这么久，筋骨几近生锈。
晨间，太阳大好，鸟鸣啾啾。她提着剑来至练兵场，闷了好久，需得好好活动活动筋骨！长剑出鞘翩然而起，行云流水，快如疾风，扫过之处只见剑影不见剑身。
流年用余光瞥见延儿正立在一旁看她，立时怒气腾腾，收了剑转身就走。延儿几步奔到她身后，死死拽住她胳膊不撒手。
流年转头看向延儿，眸中恨意难掩：“放手。”
“我不放！”
“我让你放手。”流年怒瞪延儿大吼，她狠命挣扎，奈何延儿死死撰着她，如何都挣脱不下。
延儿对上流年蓄满恨意的双眼，心中抽痛，一时哽咽：“你伤重之时我便已想好，如果你活不了，我也随你而去。谢天谢地你好好地站在这里，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哈哈，哈哈”流年径自苦笑，笑着笑着眼泪滑落，“你对我说过多少好听的话，我全数都信了，结果怎样？让我再如何信你？啊，延儿哥哥？”
流年的话句句都戳在延儿心窝里，尤其是那句“延儿哥哥。”当真千刀万剐了他！千错万错全是他的错，延儿心中悔恨愧疚，不住祈求：“是我不辞而别，是我言而无信，能不能原谅我？”
“原谅？原谅这两个字竟说得这般轻巧！我的性子你难道不知？如果事事都能原谅，这世间当真太过美好！”
“八妹。”延儿红着眼睛问道：“你竟如此恨我吗？”
““你不要叫我！”流年心痛阵阵，眼泪如断了线，“延儿哥哥说他绝不会让我找不见他，他说只要我回头看，就看得到他。我信了，我去到我和延儿哥哥去过的每个地方，我回头，我不停得回头，可是延儿哥哥在哪里？”
流年早已泣不成声，沙哑着声音大喊：“延儿哥哥不会诓我，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我宁愿他诓我，也不想他有事，只要延儿哥哥平安无事，怎么都好！”
流年句句话都在凌迟延儿，一刀复又一刀，刀刀割下去并不见血，却剧痛无比。眼泪早已爬满脸庞，千言万语，他竟一句都说不出来！
流年泪眼模糊，拍着胸口喃喃自语：“你可知这六年，不，这七年我是如何过的？一年焦急，两年担忧，三年盼望，四年失望，五年绝望，六年生恨，到如今已是身心俱损！你好狠的心，我都已经忘了你，你又回来告诉我你错了，你不要再放开我的手！哈哈，哈哈，真是莫大的笑话。”
流年又哭又笑，太过激动身子已是支持不住。延儿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不住认错：“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弥补我的过错好不好？”
“我不需要你的弥补，你放开我？”
“我不放！”
“你放开我？”
流年狠命挣扎，延儿无法，只得紧紧抱着她。流年越挣扎他抱得越紧。他怕，他怕放开手，便又失去她！
“我绝不会再放开你了，我爱你，我爱你，我知道这七年我错的有多离谱，我求你给我个机会好吗？”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开我。”流年已是嘶声力竭，万般不顾便动了手。趁延儿分心之际，一掌劈过去，快速离身，提起剑直直刺向延儿。
延儿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看着她，看着她的剑在刺到他喉咙之时，一把握住剑身，死死攥住便不松手，鲜血从他指缝淌下，连成线滴落到地上，隐进土里。
“只要你能消气，只要你不再折磨自己，我怎样都没关系。”延儿说着，握着剑身的手又使一分力。鲜血染透他的手指，滴落在流年心上，抽离她魂魄，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恍惚地举着剑呆立着。
六郎自花园跑来，看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立时来夺流年手上的剑。急吼：“杨八妹你疯了？你怎能拿剑对着延儿？”
流年恍然惊醒，“啪”一声长剑落地。延儿跌撞着后退两步，手掌连着手指一道深深的伤口下皮肉都翻了起来，鲜血正不断涌出。六郎赶忙取出手帕给延儿止血：“你也疯了吗，不想要这手掌了？”
延儿只闭着眼睛摇头，手再痛，也痛不过心。如果八妹不好，要这手掌又有何用！
流年恍惚着跑回房间，一下子撞开门，进屋便瘫坐在椅子上。延儿流血的手掌，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抱着脑袋撕扯着头发泣不成声：你竟是疯了吗？你怎能拿剑对着延儿哥哥，他是延儿哥哥。杨八妹也好，江流年也好，你何时变成这样！
流年太过激动，终是没有稳住气息，直直倒了过去。当她慢慢转醒，却对上六郎和倩儿无奈的眼神。
原是流年跌撞跑走，延儿不放心，便谴六郎过来看看，果见流年趴在桌上，药撒一地。
“八妹你太任性了！”六郎本是很生气，又怕她再受刺激，亦不敢苛责。
“六哥，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
六郎无奈：“延儿他也是身不由己，你想想师公，他对我们多好。如果是我，我也会和延儿做同样的选择。”
流年一闭眼，眼泪又是止不住，只得将头埋进被子里：“六哥莫要说了，我想安静一会。”
六郎见他的话流年竟一句也没听进去，压着火气拂袖而去。却见延儿呆立在门口，满面愁容。
六郎拍拍延儿肩膀摇头：“先让她冷静冷静吧。”
长廊长，竟如何都走不到头，延儿顺势坐在廊边长椅上，看假山的缝隙中不知何时冒出一株小草，甚是赢弱，却又如何活下来的？
“延儿哥哥，延儿哥哥。”
延儿闭着眼睛倚在柱子上，八妹的童音和天真烂漫的面庞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那般健康可爱的八妹，如今却变成了这样！杨延顺啊杨延顺！你究竟该如何做才是真正为她好？
他不想再放开八妹的手，可如今却折磨她到如此地步！再这样下去只会累得她心痛之症越发严重。每每想到这里，延儿都心痛到不能自制，完全乱了阵脚！
流年无论怎样避着延儿，晚饭间还是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杨夫人见延儿右手缠着厚厚的纱布，大惊：“延儿，你手怎么了？”
延儿避着杨夫人的目光：“娘亲无需担心，是我练功不小心伤到的。”
六郎实在看不下去，怒摔了筷子：“什么练功伤到的，明明是八妹伤的。”
众人听六郎如此说齐刷刷看向流年，震惊不已。只有倩儿低着头未说话。
“对不起。”流年别过头去，冷冷地扔下三个字逃出了餐厅。
六郎已是火冒三丈：“娘亲你看她，真是太任性了，不能不管了！”
“六郎，真的不怪八妹。”
“延儿，你……”六郎看延儿竟同他急了，无奈冷哼一声。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在这干着急做甚！
延儿和八妹闹成这样，众人皆不知为何，杨夫人和倩儿却清清楚楚。杨夫人摇头叹气：“这件事，需得她自己想通才好！”
晚间，流年呆坐在桌旁直直地看烛火摇曳，看累了抬手揉揉眼睛，眼神不觉放在书架上。身子猛然被电击般奔到书架前，将书尽数掏出来，一个紧锁的长方匣子静静地躺在格子最深处。
流年急喊：“萧竹，萧竹。”
萧竹在隔壁听见流年厉声叫她，慌忙跑进来，却见地上一片狼藉。又见流年脸色难看，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这匣子放这里有几年了，你从来都不让我碰。”
流年颤抖着将匣子取出来放在桌上：“钥匙，钥匙呢？”
“什么钥匙？”
“钥匙呢，钥匙在哪里。”流年没有理会萧竹，自顾自翻找。梳妆台没有，床头没有，柜子里也没有，她能将钥匙放在何处！
萧竹见流年这般样子，一时不知所措！心内甚是害怕，也担心得紧。这几日她闹得厉害，完全变了一个人，已经昏厥好几次，萧竹怕再刺激到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立在一旁盯着她。
流年瞥见桌案上静静放着个精致花瓶，一直都是被她遗忘状态。她恍然惊醒，整个人跌撞着奔过去，拿起花瓶倒出一把钥匙。随着钥匙掉落的声音，流年心内紧了又紧！
钥匙竟生了锈！她颤抖着将钥匙拾起，又哭又笑：“缘何要想起来？好好的缘何要想起来？”
流年将匣子打开，果见匣子里放的都是延儿送她的小玩意。有延儿亲手做的，有在集市买给她的，还有那个蝴蝶花灯，竟和上元节延儿买给她的如此相像，怪不得她一眼便觉那灯如此熟悉。
往事一幕幕再次涌上心头，延儿哥哥对她是真好！陪着她闯祸，替她受罚，她眼睛看到的，延儿哥哥看地见，她看不到的延儿哥哥也看地见。那些年可谓受尽宠溺，无微不至！
眼泪迷了双眼，流年胡乱抹了一把。这些小玩意在她来汴京之后便全部尘封起来，再未翻看。她怕看到会记起延儿哥哥，记起延儿哥哥便会心痛，那滋味每日每夜折磨的她生不如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纵使藏起与延儿哥哥相关的一切物件，记忆却怎么都藏不起来，每一夜担心难眠，每一日思念泛滥。流年就想啊，没关系，时间久了就会忘记，一定会忘记。
为了逃避，她将自己分裂成两个人，众人面前的杨八妹，云淡风轻，笑媚如花。转身后却一片落寞，眼底忧愁越发深重！
杨八妹也好，江流年也好，早以融为一人。十七年时光，十七年经历，挥之不去，恨意难平。流年克制不住恨意汹涌，一把将盒子掀翻在地。
一声巨响，盒子里的物件满地滚落，有的已粉身碎骨。萧竹吓得一哆嗦，立时过去扶她：“小姐……”
流年一把将萧竹推开，大吼：“走开，莫要管我。”
流年双手拄在桌上，泪已决堤！她一眼瞥见地上躺着一个精致锦盒，盒子里放的是只金簪。
那是她和延儿哥哥的定亲信物，是延儿的娘亲给她的。流年拾起金簪跌坐于地上：“事到如今还留着它做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