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胜蓝展开图纸，在地图的一处红点打了个叉，往图纸标注的下一个地方走去，不慎撞上了面前闪出来的黑影。卓胜蓝捂着额头后退，这种情况他还是头回遇见。死后世界的平原广阔无垠，唯一自然规律就是怪物囫囵吞下自己碰上的每一件物体，除此之外全是黑暗的坦途。
“不用去了。这趟找人，我顺便踩了三个点。没有危险，也没有收获。”林杰卷起袖子摊手，“我发现长时间走在一成不变的平原总让人懈怠，于是我模仿那些怪物群，砰，提醒你。”
卓胜蓝开怀大笑，心情轻松地说：“提神提得呀，不亚于最贵的运动饮料。话说，我给你推荐的人有答复了吗？”
“他们同意加入了，但我觉得他们依旧对我说的事情半信半疑。”林杰说着，回头看美好未来，惊觉它又变大了几倍。刚才从对面走过来时，它像悬挂在高空的月亮，而现在，它好比落在水边燃烧的篮球，近得能看清狰狞的疤痕，周围的蓝色光晕扭曲着黑暗，撕开水雾。
林杰感觉自己头脑也随之冷静得几乎冻住，跳过了准备好玩笑话，直接说：“我们必须再次找到它在危及两个世界的漏洞之眼，说不定能找到阻止美好未来的突破口。”
卓胜蓝预感到自己的工作难度将再次上升，“呃噢，我们去找那只最大的怪物进一步合作如何，它有自由出没在任何地方的力量。”
林杰果断否决。“不，我们不能过多接触它，它只关心自己的目标。”
“它不够友善，但在学习我们，我们完全可以反过来引导它，”卓胜蓝皱眉，“你却对它有点……敬而远之，为什么呢？”
林杰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危险，才压低声音说：“我见过它好几面，每一次我都在分秒必争地观察它，它是一种……很特殊，难以用任何知识囊括的生物，和这个世界的意志息息相关。它派遣一个怪物给我们，已经算是合作了。我怀疑它目的是研究我们，一旦它彻底摸清我们的本质，就会向我们开刀。”
“嗯，你这么一说，可能真是这么一回事。”卓胜蓝心里记下，打算之后写在笔记本上。
“我们是没有生命力的幽魂，只是在燃烧自己向生命世界依依不舍地告别，维持生与死的正轨。我们和怪物走在相反的道路上。”
“维持和告别。” 卓胜蓝咂嘴，走到林杰旁边，朝前面伸出手，“这是你的想法吧，别人不一定想。我呢，是个哪里有冒险就往哪里钻的人。死后世界虽然危险了点，但我信奉有多大的危险就有多大的奥秘的观点，这个世界非常值得我挑战。”
林杰点头，揶揄地说：“别担心，我不会随便跟意见相左的人打一架。不知道，美好未来里的伙伴们还好吗？”
“嗯，我也想回去体验团队合作的时光了，但你看看周围，空空如也。我们还要准备多久，才重回那个球体险境？”
“有了眉目。”林杰示意卓胜蓝把图纸给他，写了一行还回去，然后转身向美好未来的方向走。
卓胜蓝看完那一行字，再三确认后，大踏步上前拦住林杰：“这计划，你一个人去？”
“你们随后跟上啊。只是多等一段时间。”
“你去做了先锋，那你的责任呢？还是说，逞英雄的技巧又在我提升了？”
林杰变出一个帽子戴上，说：“你不是一直想指挥吗？我交给你了。需要的话，以我的名义下令吧。我们因为想毁灭美好未来而聚首，但我们仍然有意见不一，各行其是的时候保证不偏离我们的目标就好。”
看卓胜蓝还在怀疑地盯着他，仿佛再看下一秒会制造大乱子的炸弹，林杰笑了起来：“一个人就可以当木马，就用不着浪费力量啦。况且，你让我办的事我办到了！”他伸手做请的姿势。
卓胜蓝听到背后有好几个脚步声，他惊讶地回头，扫视每个人的脸，张开双臂走过去，对新同伴表示欢迎，眼里闪着期待的光芒。
“你。我需要你。”尚虔棠回到超市，就有一束灯光冷不丁地打在她身上。
她眯了下眼睛，才看清不远处的导购台后面不是什么尸体，是个头上缠着黑绷带，还会操控灯光的活人，指引她到导购台面前。“我一个超市老板，不想当影子的老师。”他说。
戈安洛斯的手正在台板下转匕首，她装作没看见，上前摸着台面调整好情绪，又支起笑容对老板说：“这里是仓库吧？前台建得又高又长，完全没有看见出入口啊。”
“是超市。开放时间没到，所以门没开。”老板把灯光移向背后琳琅满目的货架，又略带嘲讽地补充一句，“一旦开了，你会嫌时间太短的，尊敬的顾客。”
“为什么？”尚虔棠第一次面对傲慢的态度收回了笑容，双手平放在吧台上，弯腰仔细聆听。
“如果没在两小时内走出超市，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老板似乎也感觉这话会吓到客人，他厌倦地抿嘴，放弃告诫，抛给尚虔棠一线希望。“这里是空间主人的私家超市，超市出口的那扇门直通她的房间。所以严格地限时了。”老板说完，手托下巴思考了一下，对尚虔棠耳语：“她非常想见你，但她似乎还没准备好，所以没有通知我开门。你想现在过去吗？或许能恰好赶上。”
尚虔棠退半步，仰着上半身侧头，问戈安洛斯：“你信吗？”
“脚下就是输送记忆粒子的管道，没有它，空间会因为无法维持而破碎，一般的空间主人都会驻扎在这里，因为太过重要。”戈安洛斯抬脚重重地踩在泥土上，“所以我觉得他的话有可信度。”
“也就是元羽的娱乐城里那种最后存在的白色管道？相当于空间的骨架吧。”尚虔棠看着脚下的泥土，用鞋摩擦出一个浅坑。
“放我过去。”戈安洛斯提高音量对老板说，已经开始计划怎么翻过台面。先接触到空间主人，下一步无论做什么都不再遥不可及。
“你不是来闹事的，就按规则来，戈安洛斯。我得先进超市！”尚虔棠赶紧说，她害怕戈安洛斯会对待她的影子那样对待陈萱泉。她和自己的朋友会合，至少彼此有个照应。
台下桌子上的收音机突然开始播放不同的声音，然后音量加大，杂音便凝固成一句话：“我命令你——”
在场的人中，老板的反应最激烈，吓得大叫起来，举手锤下收音机的开关，然后把它扔出去，抖下来几块碎土。
“老板？”尚虔棠捂住口鼻，免得被土渣呛。
瞬间，老板站直了身体，感情空洞地说：“这里有一份价格表和采购清单。在到达收银台时，你购物车里的东西必须和清单完全吻合，否则后果自负。”
“不是直接放我们进去吗？”
“不可能，你们都有疑似对美好未来造成的破坏意图，我不会随意放你们通行。”
“我觉得美好未来想多了。”尚虔棠失望地说，也意识到这个伪人不止陈萱泉的命令要听。她接过那一摞牛皮纸，发现除了第一张是采购清单，其他全是价格表。每一张价格表的彩色商品照片清晰整齐，下面的价格却是手写的“两瓶水和一袋米”“三桶油和一颗糖”……
“以物换物？”尚虔棠睁大眼睛盯着价格栏，飞快翻动纸页，“没有其他支付方式吗？”
“我们本来不对外开放的，不收货币。”
一滴水从纸边化到尚虔棠的手背，她刚想甩掉，发现这滴水有着皮肤的颜色，抬头看了眼老板，好半天从情绪中挤出一句叙述的话：“你快化了。”
老板仿佛没听见，用融化到手腕的手臂指着背后左边的一个货架，那里贴着一张超市平面图。“每个区都是封闭的，只能停留一次，出去后无法返回，所以你得规划好路线。我建议你加半个小时的时间。”
“加啊，加。”尚虔棠沉浸在近距离看一个鲜活的人融化到不成人形的震惊中，她感觉双眼上下转动都快要不够看了，直到咖啡杯里的咖啡被一团流体皮肤溅起洒，才慌忙躲开，免得弄脏上衣。“你确定你还能坚持计时？”
老板的笑声断断续续地随掉落的牙齿弹出来，他踱步慢悠悠地说：“送你们最后一个忠告，别总是想着脱离规则的限制，除非你有永远胜过规则的制定者。”
尚虔棠假咳两下，说：“哪里的话。我要开始算怎么能到达结账处了。”吧台几乎全是水，她只能把纸一张张放在地上，对照平面图开始计算路线。头顶传来响亮的嘀嗒声，一座钟正在逆时针走，十二点整的刻度是钟面唯一的装饰。
戈安洛斯看似背着手发呆，实则在摆弄悄悄捡起的收音机，并注意伪人的每个举动。伪人的皮肤不断的融化、再生并抽搐，看来他的确成为两方拉锯的战场，或许是空间主人在反抗美好未来的安排。他非常想冲过去打破表象，对争夺权限的战斗一窥究竟。等待相当难熬，好在他习惯了这种灼烧，能理智的站在原地。
而尚虔棠甚至没来得及看时钟是什么样子，震耳欲聋的钟声已经打断了她的思考。
“等下！再给我几分钟——”尚虔棠怀疑时钟被拨快了，然而背部的刺痛和麻痹的双腿提醒她蹲的时间有多长。
面容扭曲的老板显然忍耐到了极点，他高举双手把脸皮卷起来拉回去，如此反复几次，才说完一句：“现在……开门！”
吧台和老板都一分为二，惨叫和滚轮声融为一体。粉尘四起，死寂中，尚虔棠紧抱手中的采购单，就像贴张舒缓紧张的心情的药贴。
“你是否做好了准备？”戈安洛斯说。
“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场面，我也没法保证不被突袭，但是有什么办法？”尚虔棠吞咽口水，缓缓踩过湿软的泥土，转动右手那扇透明门的把手，“我要找到我的朋友。”
第一片区域是零食区，尚虔棠把角落里卸了轮胎的推车安装好，扫下一排薯片，左顾右盼了，又扫倒几盒饼干。“里面就没有钟了，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会不会超时？戈安洛斯，要不你把这儿炸了吧。”
“不。”戈安洛斯一口回绝。他不知道尚虔棠看到的是什么场景，但他看到的是四面八方可遮天蔽日的记忆粒子，他第一次看到这么狭窄的视野。恐怕用完所有能量，崩解自己的躯体，也打不通比街道的墙还要厚的屏障。机会还需要等待。
尚虔棠叹气，走入第二道门，把薯片放在门旁边的秤里，其中一个货架弹出来，尚虔棠摸到了手枪，她拿出来观赏。
“真是奇特的定价，如果手枪只值几包薯片，萱泉得多开心。”尚虔棠看了一眼清单，“一把手枪可以换到一个心脏、两个肺，我得拿二十把手枪。”尚虔棠取下手枪放到秤上，另一个货架弹出。“唔，好重的腥味！不愧是萱泉设计的超市，完全和现实不符。”
戈安洛斯看尚虔棠拿下一堆奇形怪状却有弹性的物体，说：“新鲜的内脏？你直接放容易坏吧。”
“岂止，购物车已经滴血了。”尚虔棠往衣服上抹了一下手，继续查看清单：“接下来是三捆手脚、一把刀。”
穿过几个房间后，购物车差不多满了，尚虔棠推开门，来到一处平台，卷帘门挂着一个电子钟，还有一张标语：“倒计时结束后开启。”
“还有十分钟，哈，进展意外的顺利。”尚虔棠伸了个懒腰，放下手时碰到了一根细线，她急忙缩回手，一块木板掉了下来，上面用歪曲的字体写着：“一旦有差错，你也会在购物车里。”
尚虔棠看了一眼车里面的残肢和零食饮料，叹了口气，看它们奇怪的形状和包装，她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性；她攥紧购物清单，换了个位置。“行，你使我的心情沉重起来了。”
“背后还有浮动的粒子，可能是字。”戈安洛斯提醒尚虔棠把木板翻过来。
“嗯。它说——卷帘门的倒计时仅为顾客到达平台后的开门倒计时，不代表超市关门时间。”尚虔棠读完抬头，“也就是说，如果在这十分钟内，先计时的两小时到了，我也会失败？”
戈安洛斯没说话，但他觉得尚虔棠说得没错。
“非常合格的要命方式。”尚虔棠甩开木牌，垂目站定，宛如再等一场审判，“那就开始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