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雍跟在郑翼的屁股后头,一前一后进了郑翼的办公室。
郑翼不大欢迎的样子,把本子让桌上一扔,自顾自的理着桌上的书籍。
在市政局,吴雍是个很有争议的人物,争议的焦点,是这个人身上凸显的劣根性!吴雍有些笔上功夫,经常在一些纸刊和杂七杂八的平台上发表些诗歌散文之类的东西,还通过关系弄了本县作家协会的会员证,平日里惯于拿着本本炫耀,以为自己真成什么家了。除过炫耀外,吴雍还有一个让人厌恶的习惯,喜欢在系统的工作群里刷存在感,工作的非工作的,不分昼夜往里刷。白天到处浪,晚上加个班就发个感慨:唉,谁见过深夜的办公楼还亮着一盏孤独的灯?!有时还拿着鸡毛当令箭,在群里指手划脚,俨然一副领导的作派。有一次,二级单位有个干部就着酒性,嘲讽他是拉驴子赶集——冒充大牲口。结果不得了,吴雍和那干部在群里互撕,搞得一圈人不得安生,看不下去的一气之下干脆就退了群。后来,分管机关的副局长庄聪明为了维护局机关的威信,亲自出面处分了那名干部“以儆效尤”。得了便宜的吴雍不仅不反省,依旧我行我素地纵容自己,直到有一回公开抨击退休老干部的诉求,言词过激,引起老干部们的极度不满,强烈要求局党组撤换吴雍,徐达德无奈,开党组会研究走了个折中的过场,副局长庄聪明当面向老干部们道了歉,而吴雍则从主任改为代主任。塘里无鱼虾子贵,之所以没有完全撤换吴雍,是因为整个系统还真的难找出个能动笔的替代品。
吴雍的劣根性在市政局是人尽皆知的,他利用掌管着市政局大印的便利,刁难服务对象和那些内部需求者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市政局一些领导也懒得去修理他,因为有时他也有被领导们利用的时候,比如代 写个材料、因私盖个公章、私用几回公车等等。因此,对于他的一些出格举动也就木匠吊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究其根源,吴雍劣根性存在的土壤不是先天的,而是市政局这块“沃土”慢慢培育起来的。
郑翼之所以反感吴雍,是始于三年前的一桩旧事。那年,质监站出 台了一个质量管理办法,需要局办公室盖章行文,分管的副局长毛秉凤还特地给吴雍打了电话,副站长罗步桐腿都快跑断了,吴雍一直爱搭不理。郑翼便决定亲自出马。吴雍的父亲吴老蔫跟郑翼曾在一个工地共过事,多少沾点关系,而且,吴雍刚进城做临时工那会儿,举目无亲,郑翼对吴雍是照顾有加,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有酒有肉的时候几乎没拉下过他,论私应该说得过去,郑翼心想,自己出面吴雍一准会卖他面子。结果呢,信心满满的郑翼也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他是七窍生烟。没办法,人家占着这码头不拜还是不行,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吧,就请吴雍去烧烤店吃了顿烤章鱼,捎带让他拎了几瓶高档酒,这才把章子给盖了。罗步桐事后告诉郑翼,说这事怪自己,吴雍之前拿了一大把望湖楼的单子,让他帮忙处理,他一看:四千多!心想,质监站自己的脖子都勒得快喘不出气来,吃个工作餐都紧巴巴的,你这一伸手四千多,就没客气给回绝了。这家伙,明显是公报私仇!郑翼说,你这样做是对的,不能惯着局机关那帮虫子!而郑翼之所以能容忍吴雍的骄狂,是因为他念着吴雍父亲的好,不想为工作与吴雍斤斤计较。
一进门,吴雍就尖着娘娘腔道:“老大今天是怎么了?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脾气。”
郑翼道:“冲那俩那阵仗,摊上哪个都会发火!”尽管内心反感,但郑翼还是表现出了大度的本质,话还得接着说,“权局长那个境况,徐局长心里本来就难过,遇上这聒聒噪噪的声音他能不毛吗?”
“这要说来就话长。”吴雍压低声音说,“权局长这工作队长……就是拜他俩所赐!”
“拜他俩所赐?”
吴雍点了点头:“那一年,局里物色工作队长时,那俩里里外外撺掇,结果把票数给拉开了。徐局长便找邹二当家的商量,想搞个折中的办法从二级单位物色一个,可支持权局长的票超了七成,二当家的也就不好当这个家,结果权局长就败了……”
“什么叫败了?!”郑翼不悦地说,“既然选择投票推选的方式,就不存在胜败对错!”
“你是不晓得前因!”
“什么前因?”
吴雍拉了张椅子坐到郑翼的对面:“权局长从乡镇调上来那年,庄局长因为骨折住着院,徐局长就让权局长把机关的财务暂时代管着,不晓得那俩是缺钱花还是想钻财务管理的空子,三天两头拿张饭票找权局长报销,先是一百两百,后来就三百五百的,票面额度不断的往上蹿。权局长感觉不对头,后来就委婉地拒绝了他们,还在民 主生活会上当问题给提了出来。可那俩不干了,骂权局长是老婊 子立牌坊——装正经,当时都拍了桌子。后来,徐局长是七和八和才把这泥给揉匀了,但权局长已把那俩给得罪了,怨气也在找机会发泄。组建驻村工作队时,俩人在会前会后捣鼓,硬是让权局长去当了这个队长。你说是不是拜他俩所赐?……所以,这当领导也不能太过认真,伤人害己呀!”
郑翼瞪起眼驳斥道:“你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当领导没有个原则还怎么以上率下?!”顿了一下,批评道,“还有,你是办公室主任,说话要讲究,像刚才那什么‘老大’、‘二当家’的不要信口乱叫!”
“啧啧啧啧!这才喝上江水就开始讲海话了,领导的样子还真足!”吴雍露出惯常的嘴脸,旋又用一副推诚相见的语气道,“……我这不过也是想用权局长的事例,给领导提个醒,莫为了原则搞得自个儿吃亏!”见郑翼没有搭理,便转移了话题,“哎,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那尿劲哪儿去了?在毛秉凤面前都认起怂来了!”
“你晓得个毛线!”郑翼冷眼看着吴雍,“晓得林肯说过的一句话么?……林肯说:宁可给一条狗让路,也比与它冲突而被咬一口好,如果被狗咬伤了,即使把狗杀掉,也无济于事,得不偿失!……忍让不是认怂,而是一种境界!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哲理归哲理,现实归现实,我说的是现实!按说,”吴雍仍旧打破沙锅问到底,“你跟他俩之间应该没有什么过节呀?怎么一当上个破代表,就像碍他们什么屌事似的,一见面就不约而同寒碜起你来了?”
是啊,郑翼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清楚,白连高就是和尚讨老婆,图个嘴巴快活,对自己没有恶意。但毛秉凤呢?郑翼跟毛秉凤之间其实渊源很深,这要追溯到九十年代。那时,宁阳县政府出了一个比较接地气的政策,对没间断干满三十年以上的大队书 记,除政府为其办理养老保险外,还可额外解决一个子女的商品粮指标,安排到比较好的单位就业。郑翼的父亲在大队书 记任上干了三十七年,他自然就成了政策的富裕户,高中刚一毕业,便安排到宁阳县市政局工作,报到的地点就在毛秉凤所在的浑河流域整治项目部。也就是说,从上班的第一天起,郑翼就跟毛秉凤共起了事,而且一度还以兄弟相称。后来,郑翼当了质监站长,毛秉凤做了局领导后又一直分管质监站的工作,两个人仅仅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偶有争论,彼此之间尽管没有感情但也没有隔阂,一直以来相安无事。毛秉凤今天的异常也确实让他困惑,因为一个常规的项目整改,竟然对一个共事几十年的“兄弟”恶语相向,大有煮豆燃萁之意!未必真如吴雍所言,这个“破代表”碍着他什么事了?或者是罗步桐说的那样,项目整改触及了他妹夫的利益、惹他长出毛来了?但细一想又觉得没可能。一是这“代表”再怎么完整,充其量就是个待遇而已,既没有特殊的权力,也妨碍不了毛秉凤的前程;二是毛秉凤尽管作风浮飘,但对抓质量管理历来还是倡导的。
见郑翼半天不作声,吴雍知道是嫌自己话多,自感无趣,正揣摩着找个借口好出门,袁华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袁华拽住准备出门的吴雍,然后告诉郑翼:“郑代表,邹局长在望湖楼订了餐,中午要为你摆宴压惊呢。”
“压惊?”郑翼不解地看着袁华。
袁华解释道:“邹局长说,刚才毛局长跟白党组闹了那一出,坏了你心情,说中午去望湖楼小呡一盅,为你压压惊!”
“我可没有邹局长想的那么娇气!”郑翼呵呵一笑,“替我谢谢邹局长啦,我这没有什么惊可压,吃饭……就免了吧。”
袁华以为郑翼是在客气,仍在那解释:“邹局长说了,现在不比以前,中央有八项规定,县里有九个严禁,领导到任都是轻车简从,不搞欢迎仪式,像以前那样堂堂皇皇地摆宴,现在是不可能了,只能曲线礼遇了。”
“曲线礼遇?”郑翼不解其意。
袁华说:“是啊,有些事情过于敏感,不变通就是走不通,抱令守律怎么能与时俱进嘛!”
郑翼笑道:“嗬嗬,你这歪理由还挺充分哈,与时俱进本来是个昂扬向上的词义,给你这么一用,把词本身都给带污了。”本想着奚落几句还是忍住了,毕竟人家也是受人所托,找些理由也不奇怪,于是便也找着推托的借口,“这样吧袁股长,邹局长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顿饭……就算是我吃了吧。……再说这大中餐的,万一让暗访组给录了像,这过……我也驮不动,是吧?呵呵!”
“暗访组上望湖楼录像?”袁华一脸诧异,“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我的郑代表?那楼主可是县太爷的小舅子,哪个敢去太岁头上……动土啊?!”
郑翼笑了笑:“万一冒出个不懂事的咧?带把刀误入了百虎节堂呢?”随后解释道,“倒不是我胆子小,任何事都有个偶然或者意外嘛,是不是?”
“我能用脑壳担保,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什么偶然,也不会有什么意外!”袁华话说的斩钉截铁。
郑翼一时语塞,随即又找了个理由搪塞道:“你这脑壳可莫随便拿出来担保,没听说省委巡视组在宁阳给缠住了么?这巡视组巡视延期可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要动大手术的!要是他们带刀出现了呢?他们可不认你什么县太爷!童县长就是再虎,他总不会虎到连打虎的人都敢试一烙铁吧?”完了还貌似认真地说,“凡事都会有个例外不是?……退一步说,就算没有这个例外,那这吃了以后帐怎么报?怎么见得了光?到时纪委把帐一扒拉,完了,这动过嘴巴的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呵呵……”
袁华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这郑代表……啊……哈哈……天外来客……天外来客!”屁股掂到办公桌上,“你打听打听去,现在哪个单位帐上还会有吃饭的帐单?啊?……即使有,那也都让办公室和财务科巧立了名目!……放心,不会把你带沟里去的!是吧——吴主任?”
吴雍附和道:“就是,就是嘛……”
治腐强压之下,公款消费表面上已销声匿迹,但变相吃喝依然故我,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奇招频出、彼效此仿,连纪委都困惑不已,眼瞅着满大街的餐馆酒店每天坐得满当当的,各单位的帐面上除了允许的工作餐外,竟然翻不出一张菜单来。袁华的话说绝了,这额外的吃喝帐单,都被各单位的办公室和财务科巧立了名目。
郑翼在想,如果自己真的“与时俱进”了,算不算是这个“巧立名目”的同谋?如果不去,邹守忠是不是也跟徐达德一样,骂自己是狗子坐轿不受人抬?毕竟,刚才他还为自己抱过不平。
袁华仍在那里劝,让郑翼不要有别的顾虑,说邹局长处理这些事有经验,万无一失。如果你驳了他的面子,他肯定要不高兴的。还说什么,这吃饭喝酒是生活,跟工作不是一码事,不要太敏感,你那“锈梅花扳手”该松还得松云云。
吴雍也在套着近乎,说邹局长要是为难,还有我这个办公室老弟嘛,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那我这“代主任”不就白代了?
郑翼被袁华和吴雍搞得不知所从,搜肠刮肚想着拒绝的理由时,被他俩一左一右拥出了办公室……
望湖楼的所在地,在阳明湖边一个无法考证的无名亭阁处。六十年代初,宁阳县对阳明湖进行改扩建时,有人建议炸掉或是淹没这个亭阁,以扩大库容,但被当时的县委书 记詹前进一口否决了。詹前进是南下干部,对文化古迹保护的意识非常强,说古人留下的东西非但不能动,还得重点保护起来。后来,设计人员便按照詹前进的意思,以亭阁为基准进行二次设计,亭阁才得以保存了下来。
二00四年,童献金从宁安县交流提拔到宁阳县政法委书 记任上时,早就觊觎宁阳黄沙资源的小舅子姚飞就不离不弃地跟了过来,顺理成章地注册了金飞矿产公司,在宁阳赚得盆满钵满,还赚得个“沙王”的豪称。后来,姚飞拿了几个水利大项目后,便跟当了县长的姐夫说,他看中了阳明湖亭阁旁边那个地块,意欲盘下来建一个休闲楼。于是,在童献金的操作下,环保局、规划局、土管局、旅游局联合出了个文,以推动宁阳旅游事业为由批准了用地计划。因为是童献金的小舅子,这块令人眼谗的地块最终以八十万的低价贱卖给了姚飞。
设计休闲楼时,姚飞给取了个名字叫鹤望楼,有追武汉黄鹤楼之意。楼馆建成后,姚飞找公安局退休的政委米祖略题写楼名时,米祖略便建议将鹤望楼更名为望湖楼,说这个名字更富有想象力、更有诗意。
望湖楼挂牌后,姚飞除留着顶楼两层开展会所业务外,三楼以下全部用作餐饮,交给股东杨花花全权打理。由于这里的环境优美,后厨又多是名厨操弄,天时地利相得益彰,因此,每天来这里临窗畅饮、醉赏湖光山色的吃客络绎不绝。
郑翼乘坐的出租车刚停下来,人还没下车,一个女人的声音就迎了上来:“领导,你好!”
郑翼诧异地抬头,车窗前站着一个满脸媚笑的女子:“你……认错人了吧?”
“你就莫装啦领导!”那女子掩嘴笑道,“我是毛毛!……还装作不认得似的!”
“毛毛?”
“是啊。毛毛!”
“没见过!”郑翼摇了摇头,下车后很礼貌地问,“你是……服务员吧?”
“我不是服务员!”自称毛毛的女子似乎很不高兴,撅起两片厚厚的嘴唇,“我是毛毛,毛秉凤是我哥!”
“嗯?!”这倒是郑翼没想到的,毛秉凤刚给自己上过眼药,现在又蹦出他妹来,“你哥……也在?”
“干吗非得我哥在呀?!”毛毛大大咧咧拽起郑翼的胳膊,“我哥不在就不能请领导吃个饭哪?”
郑翼把毛毛那粗而有劲的手从胳膊上捋下来:“你请……吃饭?”
毛毛似乎生气了:“怎么嘛?瞧不起是吧?”
“郑站长!”一个瘦小的男人小跑着过来,热情地打着招呼,“快请,二楼桂花厅。邹局长在上面候着呢!”
这个瘦小的男人不是别人,就是毛秉凤的妹夫、时代广场续建项目的负责人牛牛!如此看来,今天为自己“压惊”的不是邹守忠,而是这个整改对象牛牛无疑!
“袁华!”郑翼拉过袁华,低声喝道,“你是不是疯了?哪个叫你把他搞来的?”
“看你急的。”袁华伸头耳语道,“这是邹局长安排的,我也是才晓得。”
“牛牛可是我们的服务对象,你这是跟八项规定、跟县委的严禁做对抗晓得不?”郑翼觉得自己有种被猴耍的辱感,他不明白邹守忠是何用意,一边帮自己跟毛秉凤作斗争、维护自己的整改意见,一边又安排这个整改对象——毛秉凤的妹夫设宴为自己“压惊”,这一刻他甚至怀疑,邹守忠跟毛秉凤是不是在演双黄,于是很气恼地说,“不行!这绝对不行!这饭我不吃了!”
“你怎么老是八项规定八项规定的!”袁华表现出不屑,嘲讽道,“你又不是纪检组长,干吗总是一副冷血心态?!”
“袁华,你是政工股长,这点常识你该懂吧?这可是明目张胆踩红线!”郑翼转身要走,刚迈开步又回头道,“你跟邹局长带个口信,他要吃他吃,反正这饭……我是不吃了!我劝你们,最好也算了,少吃一餐饿不死人!”
“你……”袁华被郑翼逼得失了态,声音也重了,“郑代表,你不至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另类吧?怎么这样不解人意呢?……你来吃饭又不是给牛牛面子,你是给邹局长面子!就刚才,啊!毛局长那架式像要吃了你,要不是人家邹局长给你解围,你在同僚们面前该几掉底子?再说了,你现在已不再是质监站长了,牛牛也不再是你的服务对象了,吃顿饭就天塌地陷了?!”
“就是嘛,人长张嘴巴干什么用?除了说话,它的重要职责就是吃饭嘛。世上哪个不吃饭?就算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不一样摆上贡品供其享用嘛。袁股长的话我有同感,要我看哪,陪邹局长吃个工作餐那是理所该当的!这年头,哪个愿意为别人的事打抱不平、两肋插刀呢?邹局长今天做了!他一个即将‘捡家伙什’退休的人,可是冒着得罪毛秉凤的风险挺身而出的,人家那么仗义,你可不能不讲人情。八项规定也好,县委的严禁也好,我们都得遵从,不能含糊!但凡事都有个‘一二三’,‘一二’我们不可踩,那是红线,可这‘三’就不一样了,它是亲情友情爱情 人情,丢了就会寒人心!”吴雍也附和着,长篇大论一通“解读”。
郑翼被袁华和吴雍的话弄得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市政局这两个重要的中层干部在人情和律条之间打擦边球竟然一套一套的,着实让他无言以对!踌躇之时,被袁华和吴雍连拖带拽进了酒楼……
饭桌上的气氛还是很浓厚的,邹守忠还特地把望湖楼的副总杨花花叫来陪酒。
杨花花长相标致,流莺之气毕露,她大方地敞着衣领,并不忌纬男人们迷蒙的色眼。所不同的是,别人只是沉醉于美色,唯有吴雍不安分,时不时借倒酒之机蹭杨花花身边揩油。杨花花尽管心中厌恶,但碍于邹守忠的面子,也就瞎子放羊——随它去了。
邹守忠的老家在四川乐山,本姓魏。十三岁那年,母亲带着他一路乞讨到宁阳后,嫁给了县城一个姓邹的破落户。后来,在他母亲的打理下,破落户逐渐又兴旺了起来,邹守忠也顺利地读完了高中。因为是城镇户口,很快便被安排在县供销社当了售货员。一九九二年,在当时的供销社主任严明的帮助下,邹守忠假以土产公司经理的身份,调到市政局任副局长,尽管当时很有争议,但组织部的红头文件已明明白白摆在了市政局总支的会议桌上。从那时算起,邹守忠前前后后“辅佐”过六任局长,在宁阳算是屈指可数的。二0一三年,组织部门考虑到他这“二当家”的时间太久了,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便动议他去统计局担任主职。邹守忠却一百个不乐意,说自己无意跟年青人争岗位,要把余热献给市政局,还说统计局是个数字王国,他历来对数据较真,去了也不合适。然而,圈内人并不认可他的“高风亮节”。哼,你去统计局有什么不合适的?还理直气壮说对数据较真!就凭你善于做假的长处,去统计局当局长那是实至名归!当然这都是背后的议论。
不过,埋汰归埋汰,客观地看邹守忠的处事风格,并不全都一无是处,还是有些可圈可点的地方。比如一些大是大非的问题、关键时刻的立场站位方面,他还是把握有度的。但在郑翼的印象中,邹守忠能像今天这样为别人仗义执言却是鲜有前例的,尽管对这顿不明不白的“压惊”宴存有疑惑,内心深处对邹守忠还是涌动着感激之情的。
尽管气氛浓厚,但郑翼的内心却是忐忑的。按照袁华的解释,今天这顿酒,一是接他所谓的风,二是压他所谓的惊,因而,自己的荣辱与邹守忠的荣辱同休等戚地绑到了一起。而这顿在矛盾、复杂、无奈中完成的饭局,却是郑翼在努力守护的红线上留下的一个醒目的污点,他所有的坚持,竟因为一个“面子”而倏然失守……
散席后,吴雍把郑翼拉到一边,扳着他的肩膀悄声道:“牛总在开发区的歌厅新来了几个四川靓妹,他让下午去那儿放松放松。……怎么样,一路过去吧?”
“唱歌?”郑翼皱着眉头,“脑壳进水了吧?这吃饭本来就踏了红线,还要去踩雷区?”
“唱个歌跳个舞又不是去偷地雷,有你说的那严重吗?”吴雍不以为然,又补上一句,“再说吧,这鞋既然已经湿了,还在乎进水呀?!”
郑翼心头一抖,立在楼梯上揪着头发,他显然是被吴雍的话所刺痛,为今天的立场感到羞愧。
“走吧!”吴雍返身上了几步楼梯,扯了扯在那儿发愣的郑翼的衣袖。
“啊!”俩人拉扯的当口,一个女子惊恐的尖叫声从楼下传来。
好事的吴雍丢下在那儿纠结的郑翼,扭头往楼下奔去。郑翼本能地跟在吴雍后面,也快步下了楼。
一楼大厅里,一个卷着棕色毛发的壮汉嘴里叼着雪茄,肆无忌惮地挑逗一个扎着长辫的姑娘。那姑娘绻缩在吧台的角落里,手里拎着一个印有“杨兔子”字样的纸袋,噙着眼泪瑟瑟发抖。
大厅里熙来攘往的食客们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冷漠。
郑翼心头火起,正欲上前制止时,吴雍死死地拽住他的胳膊,一边往外拉一边附耳说道:“莫管闲事,那是姚飞的兄弟,惹不起的,快走!”
吴雍拖拽着郑翼出了大厅,把他往车里按的当口,大厅里又传出一声更加惊恐的尖叫。
郑翼猛地挣脱吴雍的手,几个跨步进了大厅,对着卷毛大喝一声:“放开她!”
所有的人似乎都被郑翼的一声断喝给震住了。那些剔着牙进进出出的冷漠食客们停下了脚步,向斗士一样立在大厅中央、跟人高马大的卷毛形成鲜明反差的郑翼投去讶异的眼神,都为他暗暗捏起一把汗。
而此时,卷毛也回过头来,一脸不屑地打量着精瘦的郑翼。
那姑娘趁势甩开卷毛的手,躲到郑翼的背后哀求道:“大哥救我!救我……”
卷毛凶巴巴冲郑翼吼道:“你 他 妈算……算老几呀?敢……管起老子的闲……事来了!”
郑翼正色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庭广众之下竟敢行猥亵之事!”
“呦呦呦呦呦!”卷毛嘲笑着,气焰嚣张地逼了过来,“你是从哪……个墙窟窿冒……出来的正……经货哪?啊?你 他 妈以……为声音大就能吓……住老子是吧?想……英雄救美是吧?当……心我让你直……接就万……万古流芳相……信不?”
郑翼轻蔑地回应:“哼,是哪个万古流芳还不一定!”
“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没有啊?”卷毛口里仍旧不干不净,“我让她给老……子送烤……兔,她迟到了三……分钟,让他上楼陪老……子喝一杯抵……一句道歉怎……么就不……行了?”
“不行!”郑翼提高音量正色道,“哼!三分钟,扒几口饭的工夫能耽误你什么事?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姑娘吗?”扭头对身后的姑娘说,“过来,把烤兔给他。”
姑娘一只手扯着郑翼的衣服,另一只手颤抖着举过纸袋。
卷毛猛地一把将纸袋抓过去,顺势朝郑翼的头上悠过来:“妈拉个巴……子的,老子让……你充好……”
郑翼早有防备,一个腾挪闪过卷毛的攻击,顺势从地上抄起一只垃圾桶,“啪”地扣在了卷毛的头上,旋即侧身一个摆踢,脚背挟着风声正中卷毛的胯裆。
卷毛猝不及防,被郑翼一脚踢翻在地,捂着裆部在地上打着滚,“嗷嗷”乱叫。
郑翼一气呵成的动作让吴雍看呆了,真没想到,这个身材瘦弱的家伙发起狠来竟如此的刚敏和完美!
杨花花使了个眼色,几个服务员趁卷毛趴在地上嗷叫的当口,掩护那姑娘逃出了大厅。
郑翼蹲下身,问:“还想打不?”看着扭曲着身体在地上打滚的卷毛,挑衅道,“想打就起来,莫像只臭虫样的装怂!”
卷毛躺在地上“啊啊”呻吟着,用绣着豹纹的手指着郑翼:“你……你……”
大厅里响起幸灾乐祸的口哨声,开心的掌声随即热烈地响了起来。
郑翼拍了拍手,站起身冲鼓掌的食客们拱拱手,神色坚毅地出了大厅。
杨花花瞪大杏眼看着郑翼从面前走过,她显然也没想到,这个能被卷毛拎起并扔出好几米远的男人身上,竟然潜藏着如此的勇敢。
卷毛捂着裆部爬起来,伸着脖子问:“哪个认……得这矮……子?啊?哪……个认得?咝……看老子不弄……死他!”
食客们一哄而散,留下龇牙咧嘴揉着裆部的卷毛在大厅里发着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