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妙手神尼微微睁眼,总算苏醒过来。她抬头望了望天空,对薛祥说道:“我晕过去了多久了?”薛祥道:"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神尼又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你一直守在我身边?”
薛祥默默地点了点头。
神尼看着他,有些觉得不可思议,她问:“贫尼和你不过一面之缘,这一路上我也打过你、骂过你,你为何还要守着我?”
薛祥怔了怔,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沉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不能丢下你不管。”
妙手神尼默然许久,也叹息道:“你真是个好孩子。”此话一出,薛祥只觉得心头一阵热血上涌,却听神尼说道:“孩子,此地不宜久留,即刻送我下山吧。”薛祥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下山的路虽然好走,但薛祥扶着神尼的样子却像是一个孝子扶着病重的老母,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眼前这位武功不俗的尼姑,很像自己的母亲,她陪伴着薛祥过完了童年,却因为喘症发作而早早离世,没能看到儿子今天取得的成就。薛祥恨不得回到过去,再见自己母亲一面,他多么希望母亲还能活在世上,让他再尽一份孝心。
走着走着,妙手神尼忽然侧首问薛祥:“你听没听说过一个人,她叫冷玉儿?”
“冷玉儿?”薛祥心头一颤,茫然摇头,心里却想,这个名字好生熟悉,莫非是……
他正想着,却听神尼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过你爹爹提起她的名字?”薛祥停住思绪,摇了摇头,道:“这些年来,我只听爹爹提到我娘,其他的……”他话没说完,妙手神尼忽然正色道:“你若想见她,贫尼这就带你去。”
薛祥听她话里带着几分怨毒,故作镇定地问道:“见谁?”
妙手神尼道:“冷玉儿!”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的浓雾中,突然响起一阵阵小儿的嬉笑声。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即将吹到耳边的风,薛祥听得出神,妙手神尼却神色大变,道:“快躲起来!”见劝他不得,索性甩脱薛祥的臂膀,飞身而起,消失在雾霭之中。
薛祥刚回过神,突然又听几枚暗器破空之声,一惊之下,拧腰掠起,但见数点寒星擦过他的鞋底,径直击在身后的大石头上,发出“叮叮”的声响,激起一连串的火花,他稳住身子,大喝一声,道:“来者何人?”
还未等他喊完,浓雾中已显现出四条人影,身材矮小犹如孩童,皆是半裸着身子,头上梳着发辫,其中三人手里握着带刺的铁环,一人手里却握着武林中罕见的手戟,四个人停住笑,突然全都朝薛祥扑了上来!
薛祥拔剑,闪躲腾挪,接连挡下对手几轮进攻,待双方力气稍稍减弱,这才厉声说道:“朋友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
那个握着手戟的癞头男子冷笑一声,并不答话,而是继续攻上来,招招直击薛祥要害,薛祥尽管有白虹剑护体,但对手实力同样不弱,接招已是困难,何况还有三对带刺的铁环?
面对敌人的攻势,薛祥别无选择,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他挥剑而出,专攻那握手戟的男子,兵行险着,招招皆有与敌偕亡之势,另外三人见他剑风虎虎,果然投鼠忌器,攻势很快就慢了下来。
癞头男子见此情景,厉声说道:“主人要我等取你性命,公子还是快快从命,否则等那女魔头一来,就来不及了!”薛祥一听,心头大震,道:“是你!”
原来这个癞头男子薛祥以前就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直到和他过招之后,薛祥才想起一点,如今他彻底想起来,却又猜不出他为何定要来杀死自己。
癞头男子竟是江湖杀手榜上鼎鼎有名的“忽律客”!
忽律就是鳄鱼的意思。忽律客,就是像鳄鱼一般凶狠的角色。
“你说的主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我?”薛祥瞪着忽律客,忽律客却不回答,他阴恻恻地笑了笑,挥着兵器朝薛祥打来,其他三人也齐声大喝,攻将过来。薛祥心神不定,手脚一乱,发出嘶地一声,右侧肩头已被忽律客用手戟划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忽律客冷冷道:“和我对战,也敢分心?”薛祥听他这么一说,怒气顿时上来,一把抓住忽律客的臂膀,狠狠一甩,将他摔翻在地。忽律客正想爬起,薛祥又将他死死按住,又把刚才问的话重新问了一遍。
忽律客挣脱不得,对身旁三个握着铁环的男子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做了他!”
三个男子却动也动不得,呆呆地站立着。
一道青色的人影朝他们身边闪过来,带着银铃般的欢笑声和沁人心脾的花香,薛祥不由得松开手,转头看向那个女人。
“叮叮叮”几声,三个男子手里的铁环齐刷刷落地,接着人也纷纷倒地,血流不止。
薛祥愕然,眼前这女子虽然穿了一身青色衣衫,梳起了一头高髻,额头上也贴了花钿,可那又大又清澈的眼眸、如羊脂玉般雪白的肌肤,居然和自己的妻子唐琳一模一样,待走近些才发现她并不是唐琳,因为她的两鬓之间,仿佛已生出几缕华发。
她连创三名高手,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此刻昂首挺立,仿佛林中的仙子。
忽律客虽然没有死在她的手上,此刻却已然成了一个死人。
青衣女子盈盈一笑,道:“这位小郎君,看你受了伤,不打紧吗?”
薛祥恍惚道:“琳儿……”
青衣女子娇笑道:“郎君莫非是在呓语?”
“呓……”薛祥话音微顿,清醒过来,道,“这位娘子,你是?”
青衣女子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道:“郎君问我是谁,我还想问问郎君,琳儿是谁?”
薛祥躬身道:“那是我夫人。”
“哦,你的夫人?”青衣女子把手搭在薛祥背上,柔声道,“那就烦请郎君回家后替我向她问候一声,就说我很久没有见到她了,想请她来我的洞府续一续姐妹之情。”说罢轻轻拂袖,转身而去。
见她转身要走,薛祥干咳一声,道:“仙子留步!”
青衣女子回头道:“何事?”
薛祥躬身道:“还不知仙子尊姓大名,可否……”
他的话没有说完,青衣女子就媚笑道:“先前那位师太不是提到我的姓名吗?你若忘记,问问她便知。”
薛祥心头一颤,惊呼道:“你是冷玉儿!”
“瞧把你吓的!冷玉儿这个名字很可怕吗?”冷玉儿以手掩面,轻轻一笑,笑声未了,就听神尼威严的话音自身后传来:“你果然还是来了!”
冷玉儿倏然转身,面容一变,旋即又嫣然说道:“许久未见,师姐还是一副老样子。”
薛祥顺着冷玉儿的目光望去,只见妙手神尼如同幽灵般从林中走来,手里提着忽律客,张一航紧紧跟在身后。忽律客全身在不停地颤抖,神尼却不动声色,她用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冷玉儿,薛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机,他想不出这两个女人之间究竟有什么仇恨,自己又为什么要对她们如此关心。
冷玉儿忽然轻声唤道:“师姐。”
妙手神尼冷冷道:“谁是你师姐?”
冷玉儿垂下头,轻叹道:“十多年过去,师姐还在误会我吗?”
“误会你?”妙手神尼冷笑一声,将忽律客抛到张一行身旁,忽律客被张一航拍开穴道,满脸惊骇,道:“师太……”
“忽律客,你胆子不小啊。”妙手神尼冷冷道,“以为装神弄鬼就能把我引开,真当贫尼是摆设么?”话音刚落,她又对张一航数落道:“还有你,明知去天师府走的不是这条道,偏要引我们过来,你这个做接引的弟子若不是不怀好意,就是把你们掌教师兄的脸给丢尽了。”
张一航不敢作声,忽律客却颤声说道:“小……小道知错了,但……但是那位冷……冷……”他不停地用手指着冷玉儿,半晌才说,“冷仙子武功太高,小道本想试试薛公子身手的,谁知竟被她中途打断。”
薛祥听了这话,忍不住怒道:“你胡说!方才你分明就是想杀我灭口!”
妙手神尼低叱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忽律客只好狼狈地逃走了。
神尼消了消气,霍然转身,目光注视着冷玉儿,冷冷道:“有些人就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所以自取其辱,你说是不是?”
冷玉儿知道她话里有话,凄然一笑,道:“师姐,自从清风派被灭,你含恨而走,师妹就一直在暗中跟着你,后来我得知你突然失踪,着急得要死,几番派人打听,才知道你已遁入空门,削发为尼。”
妙手神尼未等她说完,面色微变,截口道:“你一直在跟踪我?”冷玉儿微微点头。
“那先前我追随云中子师兄的脚步,去了大半个武林,几次遇险,也是你几次出手救的我?”神尼狐疑地看着冷玉儿,冷玉儿微微一怔,又轻轻点头,道:“没错。”
神尼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感激之意,反而连声冷笑,道:“贫尼这些年吃斋念佛,对贪嗔痴这三毒总算有所感悟。你以为出手救我,我就会感激你?你出手救我,只不过是觉得良心有愧,又怕我死了之后别人怀疑是你干的,说到底还不是想让事情按照你的想法发展下去?你的贪念太重,早晚会让你付出代价,贫尼劝你还是早早放下屠刀,别再自作聪明了。”
冷玉儿听完她的话,幽幽叹息,眼泪已止不住流出。神尼看也不看她一眼,她抬头望着天,道:“从前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姐妹,没想到你竟然自甘堕落,勾结那些江湖败类,荼毒武林,若不是看在往日同门一场的份上,我……我……”话没说完,她又剧烈喘息起来,赶忙取出药丸吞服下去,这才有所缓解。
冷玉儿叹息道:“师姐怎知我已回心转意,不再与魔教那帮人来往?早在十多年前,我就已嫁入唐门,相夫教子,不再过问江湖之事。那些……”神尼又截口道:“那些不过是你找的借口罢了。我只知道这十多年来,我做梦都没有忘记你,今日既然你来了,贫尼就大开杀戒,替那些枉死的英雄们讨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