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蝉衣怒视着自己的父亲,想起之前沈原之前说的那句,谁不肯恭从那么便将谁抹去就是了。
她的心就好像被一大块寒冰包裹住了似的,似乎浑身的血液都被冻僵。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她的双手确实冷的好像冰一样。
诚如沈宁所说,沈蝉衣是沈家人中最不像是沈家人的那个。
她太感性了些,或许因为她是个女子本来心就软,但世家出身的女子又有几个真正软心肠的?
慕怡甄还在洺州窦士城处而不是追随刘武而去。
刘武的姐姐嫁给了拓黑汗王多少次,狼厥人南下这个女人都参与其中?
莫说这样的乱世,便是天下承平国泰民安那些世家中人又有几个有人情的?
她就好像一只出生在狼窝中的羊,即便她侥幸活了下来但注定要承受别人所不知的苦痛折磨。
“他是你的儿子!是我的弟弟!”
沈蝉衣站起来看着沈原说道:“你轻易说抹去两个便抹去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生下他?”
“朕的子女很多不缺他一个。”
沈原冷冷的说道。
他指了指北面有些骄傲得意的说道:“便是随便捡回来的一个难道就比世永差了?”
“那宫城外面那些官员呢那些士兵呢?”
“如果他们都死了难道你就高兴?”
“就算你胜了,明日早朝的时候面对空荡荡的大殿难道你就能笑得出来?”
“父亲!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
“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去送死!”
“衣儿!”
沈原打断了沈蝉衣的话,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说道:“你自幼聪慧怎么现在变得如此笨?”
“世永在外面做什么?”
“他是在抢朕的皇位。”
“既然他为的是那把椅子,那他怎么可能将满朝武杀尽?”
“他不是个白痴,说不得现在正在给那些官员们许下承诺呢。”
“而且他随随便便许出来的东西肯定比朕对那些官员的赏赐要厚重!”
“为什么?”
沈蝉衣不解的问道:“既然明知道这样,为什么你还要将那些官员送到城外去?”
“如果那些官员们全都投靠了世永,难道您还能将他们都杀了?”
“为什么不能?”
沈原冷笑道:“朕将他们送到城门外去等着世永,就是要让世永抓着他们。”
“朕倒是要看看有几个孬种为了活命投靠过去,又有几个左右摇摆的世家以为有可以再投机一次!”
“朕的大唐不需要那些谄媚奸佞的小人,把他们送出去朕就是要看看他们都是一副什么嘴脸!”
“不用等太久一会儿你就会知道有多少人。”
“不,是有多少败类站在世永的阵营里声讨朕!”
“这样的人世永舍不得杀,朕来杀!”
“你就不怕大唐元气大伤?”
沈蝉衣被沈原的话接连震撼的几乎窒息,她说什么也想不到看起来温和宽厚的父亲,大唐帝国的皇帝陛下怎么会有如此一颗冷硬的心。
“元气大伤?”
沈原冷笑了一声道:“衣儿你告诉朕大周亡于谁人之手?”
不等沈蝉衣回答,沈原声音越发冷静的说道:“你真以为一任帝王的昏庸就能覆灭一个庞大的帝国?”
“若是满朝武不是一个个只想着自己,若是他们能尽职尽责。”
“六部、九卿、十二卫的大将军、地方郡县的父母官都能尽职尽责,就算皇帝十年不早朝国家也依然太平无事!”
“大周不是亡于刘武的骄奢无道也不是亡于天灾,而是亡于世家!”
“裴家、崔家、王家、虞家、独孤家、司徒家包括咱们沈家都是大周的掘墓人!”
“这些年没有比朕看得更明白的人,朕既然看的如此清楚怎么可能让朕的大唐步刘家的后尘?!”
他虽然已经两鬓霜白身形颇为瘦削,但是当他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的时候他便是天下间最雄伟壮阔那人。
因为他是大唐的皇帝,是当今天下权势最大之人。
“那些世家之人就好像苍蝇。”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原自嘲的笑了笑,因为他知道自己曾经也是那些苍蝇中的一只。
“他们就好像蛀虫,短短三十年便将一个强大无匹的帝国蛀成了朽木,轻轻一碰就变成了齑粉!”
“大周是被这些人挖空了的,刘武继位的时候看起来大周依然强大,但其实内忧早就已经藏都藏不住。”
“便是没有辽东那三战大周依然是要覆灭。”
“所有人都说刘武把自己的江山玩没了,若是没有三征霍叶大周也不会坍塌下去。”
“这是放屁!白痴才会说这样的话!”
沈原因为激动说话的语速越来越快。
“征伐霍叶哪儿错了?”
“没错!刘武一辈子做了太多的糊涂事唯独打辽东这件事没错!”
“若不是世家将大周已经蛀空了,大周岂是一两场败仗就能导致崩塌了的?”
“而且若不是刘武昏庸只顾着游山玩水,第一次东征根本就不会败。”
“两百万大军被一座辽东城拖住半年,只有刘武那样自以为是的家伙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
“但你想想,如果大周不打霍叶,以高元之野心难道就会不打辽西?”
“失了辽西中原便无屏障,渔阳诸郡都会落入霍叶人手里!”
“到时候涿郡就要腹背受敌,外面是狼厥人,里面是霍叶人,景守信的虎贲重甲再威武善战也只有五千人!”
“如果大周没有战败,而是第一战就平定了辽东。”
“那现在天下会是什么样?”
“大周将四方永固天下归心!”
沈原舒了口气道:“所以朕将来也是要征伐辽东的,非但要打朕还要亲征!”
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些,沈原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显得有些疲劳。
他在椅子坐下来看着沈蝉衣说道:“竟是跟你说了这么多朕从来没想过要说的话。”
“衣儿不管你是不是听的进去,但朕说的这些都不是废话,就算今天你不明白以后你也会明白的。”
他看着沈蝉衣说道:“门外那些官员他们九成都是世家出身的。”
“大周被他们挖空了随即坍塌倾覆,他们自然就要选择下一座大山继续挖。”
“将能用的东西都挖到自己家里去,就算是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的野草野花他们也要挖走。”
“这不是他们需要而是因为他们贪!”
“贪已经成了他们骨子里的东西用刀子都剔不掉!”
“既然剔不掉那朕何必再去割肉剜骨?”
“直接一刀子捅进喉咙里岂不痛快些?”
“你刚才说的没错……这些官员若是一口气都杀了,朕的大唐确实会元气大伤甚至数年内都不会恢复过来。”
“但这和让那些败类将大唐挖空比起来又算的了什么?”
“不过是三五年的时间罢了,难道朕的肩膀还不能将大唐江山顶起来?”
“朕若是顶不起来那你大哥就继续来顶。”
“那些世家的人他们不会安于现状,一个国家平稳的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浑身发痒。”
“他们就开始蠢蠢欲动将这天下再搅乱起来。”
“因为越乱他们得到的好处就会越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都是对世家的厌恶和憎恨,就好像他已经彻底忘了他陇西沈家曾经也是名符其实的世家。
他确实忘了,他必须忘了。
因为他已经化家为国,而且世代大家这样的理想早就被他抛到了臭水沟里,他要的是世代大国!
“大唐朝廷里那些穿着一二品三四品官服的家伙领着朕给的俸禄,享受着朕给的待遇难道他们就是真心效忠朕的?”
“沈落说临死前跟世永说的什么,虽然朕不在场但难道就瞒得住朕?”
“满朝武有几个没有对沈落表过忠心的?”
“满朝武有几个没有给和窦士城左升泰写过密信的?”
“既然他们蠢蠢欲动,那么朕就给他们一个蠢蠢欲动的机会。”
“让他们去动,朕也就有机会将这些毒瘤一个一个剜了去永绝后患!”
听完这句话沈蝉衣身子猛的一颤。
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原来沈世永真的很可悲。
他不过是父亲的一个棋子,一个为了让大唐江山稳固千秋万代的棋子。
她现在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明知道世永带着数万精锐回大业就是要造反的,他却不闻不问不阻止。
因为他就是要世永造反,而且看起来成功机会很大的那种造反。
只有这样那些苍蝇一样的世家之人才会立刻扑过去簇拥在世永身边。
这样一来谁什么嘴脸就都看得一清二楚。
世永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就算没有世永或许父亲也会将元昌抬到那个高度。
如果元昌不行那么父亲会选择谁?
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然停了一下,窒息的让人想要大喊一声宣泄疼痛,因为她终于又明白了一件事。
这件事想明白之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掉进了一条深不见底寒冷刺骨的大河里。
父亲从一开始好像就对忆安表现的很亲切热情。
按理说忆安的势力之大足以影响到天下格局,但父亲却一直容忍着对忆安,他表现的绝对像个慈祥的父亲。
从一开始他就在对忆安示好,比对任何子女都要宽容。
现在想起来原来忆安也只是他的一颗备用的棋子。
如果世永不行,元昌不行,那么忆安行不行?
父亲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忆安,他让自己去找忆安谈也无非是让忆安看到些许希望。
就好像让世永看到了希望一样,其目的最终还是将那些对大唐威胁更大的世家铲除掉!
他没有亲情!从来都没有!
“都要杀?”
她喃喃的问了一句。
心里却乱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既然朕给了他们一个机会,不管是他们还是朕都不会浪费这次机会。”
“若是他们胜了,大唐便会如大周一样被他们掌握在手里随意摆弄。”
“他们自然不会对朕客气,但若是朕胜了又何须对他们客气?”
“大周之前历朝历代的真正权利都控制在他们手里。”
“但大唐是朕的,朕绝不会容忍权利不在沈家人自己手里攥着!”
“多少年来寒门出身的子弟辛苦攀爬挣扎,却争不过一个别人从娘胎里带来的地位,这其中多少惊采绝艳之辈就此陨落凋零?”
“若是那些寒门出身的人才都能为朕所用,朕还需要那些世家做什么?”
“朕给那些官员们一个蠢蠢欲动的机会,自然也是在给寒门子弟一个蠢蠢欲动的机会。”
“朕若是将那些心怀不轨的世家都平了,寒门子弟必然看到位的希望。”
“朕用他们,他们便会对朕感激涕零!”
“朕给他们的越多,他们就对对朕越忠心。”
“可是……”
沈蝉衣抬起头看着沈原轻声道:“今日之寒门子弟若是得到你重用,用不了三十年便又是一个一个的世家崛起。”
“那再平了就是。”
沈原摆了摆手淡然道:“自朕之后决不允许世家之人左右朝局左右天下。”
“朕之子孙都要记住这一点,这样沈家的天下便会千秋万代江山永固。”
看着父亲豪迈自信的神情沈蝉衣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极荒谬可笑的念头。
她觉着父亲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