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教士已然尽皆退去,而凭空出现的韩海面色平淡,站在大殿内,就好像方才所听到的事都无甚所谓的样子。
王位上的庒圣人朝着下方遥遥一拜,躬身的幅度很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现出自己的尊崇之意。
皇宫正殿的占地规模自不多说,此时两人的间隔恐怕一般人都得大声喊叫才能相互交流。
可韩海却并没有继续靠近王座,只是静立在下方,沉默许久,一上一下的眼神对视之间似乎碰撞出了某种火花。
“那些东西受你驱使?”
终于,韩海打破沉默,语气中除了诘问外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似乎他今天才真正认识这位学生一般。
话不必说开,这所谓的“那些”,自然指的是只靠本能肆意屠虐生灵的外魔。
见对方缄口不语的模样,答案不言自明,他抬头遥望王座上虽然名义上是后辈可实际上是门徒的家伙竟然有些陌生。
“您曾经一睹天道为后世演算的千万变化,难道其中就没有这一点?”
庒圣叹了口气随即又坐回王座,似乎,方才那遥遥一拜是某种原则上必须做的事情,可之后……
韩海见此,也施施然就这么席地而坐,同时自嘲一般说道。
“都说了,只是之后的千万种变化,它们每一条路可能会发生,但……它们也绝不是既定或者一定。
我能从那些庞杂的路线中总结出某些隐秘,但很多东西我是万万无法从那些预知中提炼出来的。
就比如那红星,我所看到的未来,理应绝无此物!”
韩海的语气很坚决,同时还似乎带着点对未知的恐惧。
一直以来能逃过他演算的,除了某个女人之外,那就是这红星了。
或许,那些喜好鲜血与杀戮的外魔,便是那红星的衍生物。
“那您肯定也没预料到,学生这废物一般的资质,就算月舰无数资源的倾覆下也难成天人!”
韩海眼眸微闪,他突然回想起了一些事。
当年,他这学生在天人门槛前止步数万年之久,始终得道无门。
按理说,巨量资源的投入之下哪怕是个普通人,只要不是如食神那般的断根之灵,那躯壳与修行压根就沾不上关系。
于是,众人也只当是因为这家伙并不是原生人类作罢。
可谁知道,之后的某一天没有任何征兆,庒圣就这么将这高坎儿给跨了过去?!
那是真的一丁点前兆都没有,就像是吃了顿饭喝了杯水一样平淡,这还是事后他不自觉泄露了几分天人之力才被人发觉。
谁都不知道原因,他本人也谁都没告诉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就连韩海也是找不出半分缘由。
他也曾搜索遍了自己脑海里的那些未来,可无论哪条线,都应该与其无关。
如今看来……其中的内情与红星有关?
“那时候有个人找到了我,是个女人,自称……天公将军。
呵,似乎是与神教内教士修习的太平道法门同出一脉,我能感受到些许气息”
“天公将军?!”
韩海突然站起了身,没人比他更清楚月舰身后紧跟着的红星是什么。
虽然,他确实摸不清那东西的路数或者说目的,却也猜测到了可能和当初庒言“同归于尽”的东西有关。
而如今,确定了一些事情之后,他凝重的目光看向了一个方向。
突然!
一些血肉模糊,似整个宇宙都深陷入猩红血海的未来在他的脑海里跃然而出。
这一条未来的时间线,他无法解密,可韩海能看出其的独特性,因为这种悲惨的结局并不多。
“太平道余孽?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韩海口里喃喃自语,他乃正统道门,身为当年旧地球的几大道统高层,他自然清楚太平道的路数。
说来,太平道当年也是正道玄门,按理说也是神庭治下。
不过可惜,当年那一代的天公将军强行入世导致了诸道统的合力绞杀。
本来这也没什么,入世就入世,修士掺和凡人的事儿虽然有些忌讳且很容易违反天条,但也不至于闹得群起而攻之。
但问题就是,太平道的天公将军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还是因为什么,行事开始向邪门歪道靠近。
最终,一场万人血祭最终还是引得天条的关注,于是天下道统纷纷大开山门,各个平日里在凡俗根本见不到的超凡修者现世。
反正,最后太平道崩解,据说是逃了一些核心传承者与弟子,不过大抵只要现身都会被修士们联合绞杀,所以一直没有搅出大的动静。
庒圣见韩海面色不断变幻,他皱起眉头,似有些关心一般问道。
“老师?”
“噢,没事,或许是一邪道而已。
但你须得小心,我对他们所知的并不多。
切记!那种东西可用但不能重用,至少,你不能让这蛊虫长大成型。
但就旧地球那一脉来看,他们倾覆前的行径与最劣等的邪道无异,可不是如今神教承袭的那一部分太平道主脉法门”
“您这是在引导学生下一步的路途?
……不,看来您也要离去了?”
庒圣人身子前倾,突然变得凝重的眸光死死盯着韩海。
他自称学生,这是因为自有意识以来,基本是韩海作为老师教授自己很多学识。
而韩海就像是没有听到这质问一样,只是自顾自取出一壶酒水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你要记住,切不可让贪欲影响自己的心智。
我知你重利,且被压抑这么多年之后反弹总是厉害些的,这没什么。
但你与那等不知底细的东西合作实属不该,要知道,每一个因此死亡的生灵,他们的业障最终都会加在你的身上”
韩海最终摇了摇头,似乎,事到如今再对这个学生说教也晚了,于是话锋一转。
“算了,我就不问你与那玩意儿有什么关系了。
总之,你削弱教会在舷南的影响力,集权于王室本身,这一点我很赞同。
所谓陵光神教,不过是一些人为了达成某种结果临时捏造的产物。
所谓陵光的信仰,作为媒介的不过是当年那小子留下的某些东西,甚至与他本人都没有直接的关系,人们实际上信仰的不过只是某几件衣物罢了。
而这神教,用时它便是奇珍金石,可用不到了……那便可能成为穿肠毒药,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
教会在这里已然失去了原本的功效,所以它也就可有可无了。
所有剩余的教士与除舷南以外的人口我会全部带走,让你彻底与这累赘脱钩。
今后……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落,庒圣的突然出现在了韩海的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此时已达咫尺。
“好一个好自为之!”
庒圣终于打破了那一直以来的和煦,此时面目狰狞地瞪着这个教授他一切知识的老师。
“我一直以来都是你的人偶,一个被圈养在高墙宫闱里的小丑!
呵,而那位正主儿,所有人都百般心思站在他的立场为他谋划。
可我呢?!
我的老师,您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点,似乎是在多方押注?
看来,我这棋子的分量太轻,以至于您根本看不上啊!”
韩海面色平淡,他看了眼似乎有些愤愤然的学生开口道。
“的确,鸡蛋不可放在一个篮子里,为了达成一些目的我需要多方押宝。
但我离去不代表放弃你,只是有其他需要完成的布置,需要我继续去完成。
你的未来……在你自己的手中。
方才与你说的,就当我最后给你上的一课。
不过,其实你比他幸运,因为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牵绊。
这一点,你比他幸福多了”
韩海在平静说完这句话后便站起了身,而庒圣则是如遭雷击,他苦笑地看向韩海走向殿门的背影问道。
“您和那家伙说得都是真的?
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妹妹,他的朋友兄弟,一切他认识的曾被委以信任的人都会向他刺出致命的剑刃?”
……
韩海没有给出答案,背影在走出殿门的一瞬间消失不见。
而与此同时,同一座都城的另一端。
黑巷,作为旧王都最为偏僻的角落,这里聚集着的居民三教九流大都是些正常人眼中最为肮脏的异教徒。
当然,随着近些年国内教会影响与日俱减,所以,这里也不似以往的那般混乱。
不过,正常人还是对这种地方谨谢不敏的,那就更别说那些贵族与教士了。
当然,有一个例外,就比如说现如今黑巷的入口处……
“呐,还是老样子,你们在这等,不许跟着”
舷南巡自顾自说完便朝着黑巷狭窄的入口走去,而后头,那几个教士就像是对此早经历过许多次一样,握着腰间的剑柄静立当场。
显然,几个教士并不担忧小王爵在这肮脏街巷里的安全问题。
那位大小也算是个高阶的修者,他不去找别人麻烦,那黑巷里的居民们就得烧高香了。
可是……似乎这次那小子不同于以前,几个教士都开始焦虑起来,因为时间已经超出了北旗夫人给的门禁。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们纷纷抬起手。
小王爵的身上自然是有定位与监视的手段,可谁知道,画面一片漆黑,定位的坐标也是信号微弱无法精确显示。
“奇怪,位置信息似乎无法正常显示,水平仪的数据也是固定的”
“这是死了?”
一瞬间,几人同一时间想起了这个可能。
水平仪完全固定,这是出现在仪器绑定在死物身上的表现啊?!
“不可能,这里头只有普通人混杂着的气息,而且那小子的修为就算是教内也是超过了大部分教徒。
怎么会……”
那位领头的典仪官眸光一冷,几乎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过他的感知无声无息击杀或者挟持一个高等修者,那级别至少也是天人级别的。
但那怎么可能呢?这种修为在月舰也只有圣人才够得着。
“难不成?!”
典仪官霍然抬头,看向那天幕之上的巨大船底。
他身为最高等的典仪官,知道的自然比身边几名同僚要多,那艘船上下来过的存在都是一些半天人教士们都无法理解的存在。
“走!进去看看”
典仪官抽出他那把据说即将塑造成功的灵剑,身后几人纷纷效仿,数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接连出鞘。
可就在这时。
“巡儿呢?”
几人骇然转头,见到是北旗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的身后,这可不是区区低阶修者能做到的。
只有典仪官想到了这一点,他深深看了眼这穿着一袭华贵黑裙的北旗夫人,随后上前双手持剑柄肃立行礼。
“夫人,国王让我等在此等候,所以……”
典仪官一个眼神,周围几个教士尽会意,纷纷不动声色地收起了长剑。
可这动作怎么能瞒得过北旗燕的眼睛,她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
其实,方才在来的路上她便查看了舷南巡的定位与监视,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不对劲的地方。
可毕竟有着教士们,而且儿子本身就是个高阶修士,她只以为是定位器发生了什么故障。
“滚开!”
北旗燕怒了,可谁知道,这原本在大家眼里撑死入道境修为的小女子竟然瞬间爆发出天人的气场!
几个教士纷纷倒飞了出去,尽皆砸落到了小巷两侧的墙壁上。
哪怕是那个典仪官也没好到哪去,他的剑没有收鞘所以堪堪挡住了这一气势的轰击。
不过饶是如此,他整个人也半跪着向后平移了数十米,那剑刃插在地面被硬生生拉出了条数寸宽的深痕。
典仪官理亏,自是没什么话说的,可等他起身之后才发现,眼前的北旗夫人早已消失。
“都起来!”
典仪官大吼,没办法,那几个长剑落地仪冠不正的教士实在是丢教会的脸面。
特别,不远处的黑巷居民时不时投来惊异的目光。
一会儿后,等几个教士接连闪现至街巷最深处才发现,这里……已经躺了十数人。
显然,这些不着眼色的黑巷居民是见一个妆容华贵的妇人独自出现在这肮脏的街道里,于是……
北旗燕脸色更加阴沉,她轻移莲步来到了一座形似店铺的门脸前。
单手一招,柜台内正静静躺着某个指甲盖大小的小东西被摄入手中。
“夫人,这里面没有小王爵,但是他的气息却是十分浓郁,应该刚离开不久”
几个教士很自觉,视线与神识将这不知作用的小店铺给搜寻了不知多少遍。
可无奈,除了几名店员之外,这里头并没有小王爵的半个影子。
可典仪官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独自又向着店铺的深处探去。
几个教士各自拎着几人来到北旗燕的身前,这几个人双股颤颤,甚至有一个胆小的已经被吓尿了裤子。
这些人口齿不清,见几个神教的教士早已就差吓晕了过去,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什么。
其中一名教士皱了皱眉头,开口建议道。
“夫人,请调出国王随行的监视记录,找出他的去向”
北旗燕双指拈着那指甲盖大小的定位器,却是摇了摇头,面上的担忧又更加深了几分。
“定位器被重置过了,里面的存储区被物理破坏了个干净。
你们几个家伙究竟是干什么的!把我的儿子弄去了哪儿?!”
庞大的天人之力涌现,一瞬间,周遭的墙壁寸寸皲裂,教士们目露惊光急速后退以免遭受波及。
而天人力场正中心的那几人还活着,那是因为北旗燕尚存理智,也只是控住这几人施加些许压力。
一瞬间,那几个黑巷店铺里头羁押出来的伙计就齐齐被断去了一只手臂。
剧烈的疼痛让这些人清醒了几分,而眼前这个赤红着眼睛的女人让他们除了疼痛,在心理上也同样遭受着某种压力。
“你们……是谁!”
天人充满怒气的诘问没有普通人能承受的,这几人哪怕被断去一臂,可却在压力之下纷纷齐齐开口。
“我们是黑巷……黑巷典当!”
“我们只是典当行的员工,什么都不知道啊!夫人饶命!”
“典……典当,抵押,还……还有贷款,还有贵金属交易,我们都做!”
“夫人饶命啊!我们只是手底下做事的小人!掌柜的接了个活刚刚出门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啊!”
这几人几乎是吼出来的,没办法,被卸了胳膊的疼痛恐怕也没人能平淡以待。
“这个,是谁做的!”
北旗燕拈着那定位器,表情已经狰狞了起来,漂亮的脸蛋儿显现出一股戾气。
“这……这是那老主顾今天顺手典当的物件!”
“对对对!是那个十几岁的小主顾,他总来典当东西!”
“夫人饶命啊!我们拆了这玩意儿是典当行的规矩”
“是啊是啊,这种……这种东西到手就要拆解干净,我们黑巷典当收的东西很多都并不合法。
如不重置干净,会被人找上门的!”
几人争先恐后,叽叽喳喳就恨不得将自己所知的东西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以显示自己的诚服。
“夫人!这屋子的地下发现了一座隐藏起来的传送阵!”
只见那店铺一瞬间被炸开,土石飞屑间那平层小铺面一瞬间成为平地。
可是,那几乎被削去了一米见方的地下,却是显现出一个散发着青光的阵法。
应该是某种传送阵,可是,站在旁边的典仪官感受了一番后无奈摇头。
“这里面没有预设的坐标,应该是每次都必须输入坐标后启动的阵法”
这就代表了无法追踪,一下子,北旗燕控制情绪的神经瞬间绷断!
那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肉体直接分解成了血沫灵魂溢出。
时间太快,生魂都没来得及彻底化作死魂,几个灵魂在北旗燕的随手挥动下又瞬间破碎。
教士们心中一凛,这是湮灭魂灵,北旗夫人的用意他们知道,这是要强行搜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