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夜色凄清,夜凉如水。
琏儿早已回到房中。他把门窗关上,又将灯芯挑亮,就着灯光,他又将谢茹寄给他的信拿出来看。这封信他已读过不下十遍,可他却依旧乐意读这封信,每次读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安宁。
他想念自己的母亲,也极想念大西北。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爹的故乡。他已好些年没有去了,如今得知母亲在那里,他当然也乐意前往。
此刻他的心中被一抹温情所笼罩着,此时此刻,琏儿觉得无比心安。
但就在琏儿陶醉的时候,门口竟有人影晃动。琏儿心下一惊,随即他就听到敲门声。
“慕容公子,睡了没有?”这声音是孟天浪的。
孟天浪深夜来到琏儿的房间,琏儿当然不会拒绝。他将孟天浪请进房里,然后笑问:“孟叔伯这么晚还不休息?”
孟天浪道:“今夜无眠,觉得寂寞,因此就四下走动。突然看到侄儿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因此就冒昧打扰了。——不妨事吧?”
琏儿笑道:“无妨,正好侄儿也没有睡意,孟叔伯来了,倒正巧有了个可以谈心的人。”
“谈心——谈心,哈哈哈,这话说的可是妙极了!”孟天浪往桌上一看,他瞧见了琏儿放在桌上的信,于是就顺势问道:
“在看你母亲寄给你的信?”
“是。”
孟天浪微笑,道:“信上的内容你是否都已经记得了?”
“自然。”琏儿心里奇怪得很,他不清楚为什么他会问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但孟天浪又道:“既然你已经将第一封信记到了心里,那么也是时候将第二封信交给你了。”
琏儿真是又惊又喜,他实在想不到,母亲竟然寄来两封信给他。他急切道:“那第二封信在哪里?”
孟天浪呵呵笑道:“慕容公子莫急,第二封信当然就在我这里。”
“那就请孟叔伯将信……拿给琏儿看下吧。”他真的很急切,以至不知道该如何用词了。琏儿当时甚至想说:把信交出来。但觉得这样语气过硬,因此临时变换了用词。
孟天浪道:“慕容公子让在下将那第二封信交出来,那可不行……”说到这里琏儿已经变了脸色,他虽说仍在微笑,但笑容却变得僵硬起来,孟天浪当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暗地里简直要笑破肚子。但所幸他并不呆,看得出头势,因此又接着说:“因为这第二封信,是慕容夫人让在下给公子带的口信,自然只能听不能看了。”孟天浪自觉讲了个笑话,因此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却又不料琏儿此刻正在生闷气呢。
孟天浪连忙赔笑,道:“好侄儿,还请你见了慕容夫人一定不要说我欺负你,我现在就将她要我捎来的口信告诉你便是。”
琏儿道:“请说。”
孟天浪招手,让琏儿附耳过来,他将身子凑近过去,然后悄声说道:“慕容夫人说,要你去茅庐一趟。”
等了许久不见孟天浪说下句话,琏儿忍不住道:“拜托孟叔伯以后说话一并说完,不要这样大喘气。”
但孟天浪却摊了摊手,道:“这次我就算想喘气儿也没气可喘了,只因为慕容夫人要我带的话就这么一句。”
琏儿呆了:“就……一句?”
孟天浪嘻嘻笑道:“当时慕容夫人让我带话的时候,我也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但她回答说,我只要把这话带给你,你自然会知道她说的什么。”
琏儿懊丧道:“可我倒现在也不清楚,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既然想不明白,那何不去茅庐一看呢,兴许在那里逛一圈,那句话内中含意你就明白了。”孟天浪说了这么多话,到了现在,终于说了句比较正经的话。这话说完,孟天浪就从琏儿的房间退去。
此刻星光低垂,月照东床,实在是失眠的好夜晚。
一座茅庐,一方小院,院中有一棵树,树上开满了花。此刻虽是深秋,但那院中的那株花树居然还没有凋谢,非但没有凋谢,树上盛开的花简直是初新粉嫩的。那花树居然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琏儿站在树旁嗅了一口,觉得自己的整个胸膛都开满了粉嫩的花。
现在琏儿已经来到了茅庐,那座他们母子生活了近十年的茅庐。虽说琏儿与谢茹已经离开此地有一段时间了,但这里却并无蛛网和积尘,非但如此,这里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主人出去才不过一小会儿而已。壁炉里甚至还是温的,树下的落花甚至还没被吹散,卧室里的铜镜甚至能映照出昨日时光。
这样的话,或许很容易就能弄懂谢茹让他来的目的。
但现在琏儿似乎又并不急于弄懂谢茹那句话的含意,他此刻躺在床上,正陷入回忆。
一个人能躺在现在,回忆曾经美好的过往,岂非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现在琏儿就在做这么一件值得令人羡慕的事,他躺在茅庐的小床上,回忆着以前跟母亲生活的日子,练功时,做饭时,学习时,甚至母亲坐在夕阳下想念父亲的时候,他都一一地回忆着,母亲对他讲的每一句话,他也在深深地回忆着。
回忆到深处的时候总有泪,此时琏儿就已在不知觉间流下泪来。他感到脸上热热的,伸手一抹,抹下眼泪,心里暗道:我此刻分明已长成大人,怎的还是个爱哭鬼?伸手又抹了抹脸上,就从床上跳起。
琏儿在茅庐里踱步,一边踱步一边翻看着里面的东西。他道:这其中所有一切,我早就烂记于心,甚至闭上眼睛,我也会准确地找到物品摆放的方位。可这其中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呀,我实在不知道娘让我来此间有什么目的。
他的确烦恼,因为觉得辜负了娘亲对他的期望。但这个年纪的执拗又绝不肯让他轻易服输,因此他便更加努力地回忆起来。他确信娘亲要让他找见的线索,一定就藏在自己的回忆中。
突然,他好像是在回忆的长河中窥见了什么,或许是一个场景,或许是一段对话。总之,他整个人都变得欢乐起来。他轻车熟路地从那方小小的院里的角落中找到了一柄铲子,然后又走到院中的那棵花树旁。
他当然要开始挖地。不仅要挖地,他还想着,要将眼前这株花树给刨出来。
琏儿不疯不傻,为什么要无故挖地呢?难不成谢茹暗示的东西,就埋在这株花树下吗?这株花树与琏儿相伴数年,难不成下面还埋藏着什么秘密吗?
旁边的泥土已堆的老高。那株花树也几乎被琏儿连根刨起,但琏儿却依旧没有发现什么秘密。虽说埋在花树下的秘密没有被琏儿发现,但他的兴致倒是越来越高,不仅如此,他还是极兴奋的。
——真的是没有发现秘密吗,那空空如也的树下,岂不就是秘密的一部分?
铲子触及硬物,琏儿才住下手来。因为他瞧见,埋在土里那一方小小的匣子,已露出边角出来。琏儿心中暗喜,道:这定就是娘亲第二封信中要告诉我的第二件事。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匣子取出来,又拂掉上面附着的泥土,将这匣子捧到房间里。人在接触秘密的时候,心情总是激动的,但这激动却又使他不再急于知道秘密,因此琏儿并不急于打开匣子,反倒是坐在匣子前轻轻地观察。
琏儿认得这匣子。当日谢茹将慕容海生前的佩剑交给琏儿时,所取出的,就是这样做工、这样精细的匣子。只不过当日那匣子与这个相比,要窄长许多。琏儿眼前的这个,几乎是呈现出正方形的。
他强忍住激动,双手微颤着将这匣子打开。
匣中是一封书信,还有一个被抄录下来的武功秘笈。那居然是一本剑谱。琏儿此刻并不关心那本剑谱,甚至搭眼扫了一下,知道那是剑谱之后,连名字都没记住,他的眼光就落到了那封书信上。
信中的纸居然是白的,纸上的墨居然还是黑的。
琏儿将这封信捧着手心仔细看着,他已确信,这封信埋在树下的时间不会太久。
但让琏儿没有想到的是,匣中的信,居然不是谢茹写的。琏儿常年与娘亲生活在一起,小时候识字,都是谢茹教的。琏儿当然也已熟知娘亲的笔迹,可是现在,琏儿捧在掌心的,居然并非谢茹的书信,岂止如此,瞧那信中铁钩银画,竟是男子笔迹。
琏儿心中暗道:此地极隐秘,甚至于娘亲所说,也绝不为外人所知,那这写信之人又当是谁?琏儿不禁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想到,或许这并非是娘亲要告诉他的秘密,那个秘密,或许已先一步被别人发觉。但倘若如此的话——那发觉秘密的人为什么不将此处毁去,他难道不知道,谢茹日后绝会让琏儿前来发掘吗?那人当然知道,如若不知道的话,他为什么在这匣子里留下一封信和一本剑谱。那么,既然那人有意让琏儿寻到这个匣子的话,那人岂非是友非敌?
琏儿已将信中内容阅尽,就把那信攥在手中,微微一用力,那封信就化作粉末了。一个人竟然大费周章地将这么一封信放在匣子中,又将这匣子埋在不会被人发觉的地方,那这封信岂非很重要,甚至其中内容不可为人知。倘若有人将一封无足轻重的信埋在地下的话,那这人一定无聊透顶。
琏儿虽未说话,也无动作,但他的身体却微微颤抖,脸上了流露出古怪的神色。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琏儿看完之后,为什么要流露出那种神色?可以看得出,他定是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那被他隐藏起来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呢?
那本抄录的剑谱已到了琏儿的手上。剑谱当然要比那封信更实用,因为剑谱中记录的,非但是杀人的手段,也绝会是保命的手段。
在江湖中行走的人,虽不怕死,但却惜命,所以会有很多人来争夺一本顶尖的功法。更有人为了使自己刀枪不入,而去练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但在真正高手的眼中,这简直是最蠢笨的一种保命方式。
一个人若是太自信,以为自己真的已经修成刀枪不入的盖世武功,那么他离死期一定更近了。
真正的高手,向来喜欢既能保命,又能杀人的功法,譬如琏儿手中的这本剑谱。
这剑谱无疑也是那个人留下来的。
琏儿将这本剑谱揣在怀中,寻思着日后能修习这份剑法,他已学会了谢茹的剑和慕容海的刀,但他却从未真正实战过。一方面是一直得不到施展的机会,另一方面,他也实在不想杀人。
谢茹积年累月的教育使得琏儿成了一位正直的君子,但这江湖上,有多少君子被暗中刺出的矛杀掉了呢?
他一闪身,已到院中,开始清理自己来过的痕迹。那株花树他已扶正,并且拍了拍它的躯干,叮嘱它来年一定要开得更旺些。以前琏儿在院中练剑的时候,谢茹总是在花树下坐着饮茶,因此他看到这花树绽放,总能想到他的娘亲。
琏儿已远走,茅庐安静如常。一片云朵悄悄落下,落到那方小小的院子里,将那株努力生长的花树笼罩了起来。
这一日是十月十七日,忌 动土、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