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这是那只悬于南溪堡榕树上的喇叭发出的声音以后,人们所面临的选择,喇叭发出了声音,因为这是一个变革的时代,所有的公共历史都是因为变革而改变了历史。当我们说出历史这个词汇时,都会被一场又一场事件所笼罩,因为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改变了时间的背景,我们都知道一个最为基本的常识,没有背景就没有历史。这个背景中蜕变而出的知青们正在慌乱中选择着各自的去向,很多人首选的当然是回到自己的原乡去,因为在属于自己的原乡生活之地,拥有他们出生之后就编制成码的社会基础和人事结构;因为一场上山下乡的运动,这些东西曾经发生了大转移,几乎在转瞬即逝之中,这些热血青年们的背景就已经被改变,取而代之的是用他们的青春热血所贯穿的新的历史背景。因此,在这部书中出现的热血青年们,投奔到了北回归线的南溪河畔,投身到了荒凉的山野,并一心一意的在这块土地上编织着扎根的传说,而当这传说正在被他们的命运所演奏时,新一轮的变革开始了。循着这场变革,我们又回到了故事的叙述中去,因为叙述的过程是动人而悲伤的,惟其它可以让我们寻找到那些最为真实的痛。这个痛的原乡又让我们触到了无所不在的热浪。此刻,小燕子已经听完了喇叭中的声音,有三天时间,那只悬于大榕树上的喇叭,总是用它们的声音复述着一场变革,小燕子站在知青们之外的山冈上,她亲眼目睹了知者们的醉态,整个南溪堡在很长时间里都目睹了知青们返城之前的动向,除了之前,知青们的呼唤和眼泪之外,南溪堡将面临着知青们的大撒离。
小燕子仰起头来看着那只大榕树上的喇叭,而在这一刻,她的泪水已经喷涌而出,在三天的时间里,她已经完全彻底的理解了从喇叭中所传达而出的每个词、每个标点符号所形成的每句话,因为历史是由每句话所记载的。那时候,她像一个戏外人一样,目睹着知青们扔向空中的竹筒,那一只只空竹筒已没有一滴酒,因为在三天时间里,所有的知青们都醉了。小燕子哭着,作为戏外人而哭着,哭过之后,她走到了知青们之中,伸出手去将王涛拉出了人群。小燕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拥有那么大的力量,她拉着酩酊大醉的王涛往前面走,往山坡下的南溪河岸走去。
荡漾起伏的苇丛再一次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坐了下来。小燕子是清醒的,在今夜,她是清醒的,因为她没有喝酒。南溪堡的山冈上在三天时间里疯了似的飘满了从竹筒中流出来的酒精味儿。几乎所有的知青们都在狂饮着,山坡上扔满了喝完了酒的空竹筒。整座属于南溪堡的山冈都在用宽容悲悯的目光,目睹并收藏了知青们的眼泪和狂欢。在那天夜里,面对已经酩酊大醉的王涛,小燕子并不可能寻找到她可能寻找到的答案,除了紧紧依偎着王涛,除了哭泣之外,小燕子寻找不到任何答案。小燕子所需要的那个答案,当然是关于王涛的去留问题。然而,在狂欢于包谷酒和眼光闪烁的三天时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咸涩的眼泪,灼热而迷惘的狂欢交响曲,你根本都无法寻找到真实的答案。因为每一个人都有理由醉,也有理由哭泣。尽管如此,所有的东西都将结束,三天以后,天空会更加碧澄,或者像以往那样保持着悠远的面貌。
三天以后,飘浮在南溪堡的浓香形包谷酒味儿已经被新的热浪荡走了。女知青们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三天以后,生活继续着这片北回归线上的节奏,蚂蚁们依然爬行着,它们以集体主义的精神,始终如渝的在沿着漫长的热带线路迁徙之后,在隐蔽的泥土下,建造着自己的蚂蚁王宫。蚂蝗们也如此,使用着它们那柔软的身体,正在奔赴某场秘密的筵席。空中的云雀们来来往往,欢鸣声刺破了茫茫无际的苍穹。生活依然继续着它的时间节律。三天以后,知青们不再沉溺于酒精,也不再用眼泪洗脸,因为选择的时辰已经降临了。每个人都有重新选择生活的权利。
三天以后,小燕子又和王涛坐在了南溪河畔的苇丛深处。他们沿着南溪河畔走了很远很远,远过了他们平常走过的所有距离。他们手牵手走着,沉默的往前走,走过了野鸭们栖身的许多地方,那些三五成群或成双成队的纯白色野鸭们总是会从碧绿的苇丛中飞过他们的头顶,用自由的飞行仿佛在引领着他们的视线,使他们越走越远。他们寻找到了一片延伸出去的苇丛坐了下来,小燕子将头依偎在王涛的膝头上,两个人的视线都在苇丛下的南溪河水的流速中飞旋而去,飞旋而去。
小燕子的头颈终于扬了起来,现在她要将自己的目光从水流声的婉曲百转中抽回来,她也要让王涛的目光从南溪河水那永恒不变的幽蓝中抽出来,她必须面对面的与王涛——寻找到困扰了她三天三夜的那个答案,这是一个严峻的话题,但必须打开这个话题,因为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爱情故事如何叙述下去的问题。除了爱情,这也是一个青春的、男女关系的问题。小燕子的头颈朝空中扬了起来,她当然也哭过,钻进被子里悄声哭过,很长时间以来,她就一直担心有一天这个男人会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她是否总会滋生这样的预感。预感过后,他们仍然相爱着,就像一场暴雨过后,天继续蓝着。
此刻,小燕子的声音开始在问他去留的问题,王涛有些恍惚的说:我不会离开的,燕子。小燕子的脸上快速的荡过一种喜悦,仿佛荡开了三天三夜压在她心灵上空的乌云。小燕子的头又开始依偎着他,两人的嘴唇又开始接吻,像几天前一样亲密。两个人紧紧的拥抱并将头颈、脊椎伸向了高过身体的苇丛,小燕子的身体躺了下去,像三天以前的那个星期天的午后,他们躺了下去。他们的身体第二次的越过了禁区,越过了青春期的栅栏,因为只有用身体寻找到身体,他们的灵魂才可能彼此的紧紧捆绑在一起。于是,我们看到了时序中的画面:小燕子赤身裸体的躺在苇丛中,王涛同样赤身裸体的身体紧紧的覆盖在小燕子的身体之上。热风中荡漾起伏的绿色苇丛不断地扑向他们,仿佛想为他们的性事建造一座爱情谜宫。三天三夜之后,小燕子和王涛选择到了讲述他们爱情故事的时间和地点。两个人后来赤裸的平躺着,起伏波动的苇草弯下身来遮掩住了他们身体的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