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代表们接到上级的通知撤离了南溪农场
任焰烈也将要离开——那个秋天的晚上史小芽和任焰烈完成了从垦荒到橡胶林到养殖场最后的巡视后,骑车从南溪河畔回农场的路上,两人曾经推着自行车走了很长时间,其他两名军代表在前两天已经撤离回到了省城去,任焰烈是最后一个撒离者。两人推着自行车走得很缓慢,这是难以加快速度的缓慢,两个人都在这个时刻,不约而同的放慢了速度。风,在那一晚仿佛长出了翅膀,刮落了树上的每一片叶子,或者想告诉世界,季节已经在蜕变原有的面貌,他们悄无声息的推着自行车,风在身后推逐着他们。任焰烈说道: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可以送我到河口火车站去吗?史小芽平静的说道:当然要送你到火车站的,能像送另外两位军代表离开一样。史小芽的长发被风吹到前额,军代表停下自行车走到史小芽身边,伸出手来将她前额上的头发掠开说道:我离开只是暂时的,我还会再来的。你相信吗?史小芽现在睁大了双眼望着任焰烈,她从来没有这么近的与任焰烈的目光相遇,她也从来没有这么大胆地看着这个男人的眼晴。
任焰烈什么也不再说,他现在不想再使用语言了。在这样一个被秋风吹拂的夜晚,他似乎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拥抱史小芽,因为使用语言让他感觉到了语言的艰涩和不可靠,所以,他闭上了嘴唇。任何言辞都已经被秋风移走了,他想拥抱史小芽——这是一个很长时间以来,一直以来折磨他的梦想。他不想再犹豫了,他要用一双男人的手臂去拥抱史小芽。史小芽没有拒绝他的拥抱,就像他的心所期待的那样,他现在已经拥抱住了史小芽,就像这片地域上所有的树藤相互拥抱一样。史小芽修长的身体就在这个男人的怀中,尽管如此这个漫长而短暂的拥抱终有结束的时刻。任焰烈面对南溪河也面对史小芽说道:明晨我走得很早,你就不用送我了。因为,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还会回来的。史小芽点点头,两人跨上了自行车回到了农场。史小芽一夜未眠,一个男人拥抱她的所有气息似乎还在她的身体中回荡。天未亮,她就听到了拖拉机的声音,农场终于有了三台手扶拖拉机。史小芽从床上下来,掀开窗帘的一角,因为拖拉机将送军代表任焰烈到河口火车站去。
史小芽没有露面,她在帘后可以看得见任焰烈上手扶拖拉机的场景——任焰烈并没有带走他的军用铺盖,只带走了一个小包,那是他经常背在身上的。里面有一个笔记本记录着农场的现状,史小芽曾在养殖场,看见过任焰烈往笔记本上记着老母猪四头,正准备分娩,它们分别住在一二三四号猪圈;小黑猪六十五头,再过两月就可以送农场后勤服中心。对于史出芽来说,那是一本神秘的笔记本,拂开以后就可以看到任焰烈眼皮下展现的一切。史小芽此刻听到了手扶拖拉机轰鸣出去的声音,那声音随同一阵早雾迅速的在天空中化开了。于是,值得史小芽等待的时间已经降临,从那以后,她就开始了等待——对于史小芽来说,这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时刻一定会到来的。是的,一定会到来的。中间,他们通过一次电话,那是她办公室的电话,那个时代通电话仿佛是一次搭桥架铺磁铁的过程,尤其是她和他之间的电话,当电话响起来时,另一端就出现了他的声音,这是她之间第一次通电话,隔着遥远的地平线,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的清晰:小芽,你好吗?我正在办理转业手续,之后就会向上级呈上我到南溪农场的申请书。这一久,我还正在通过朋友们帮忙向省农垦局要经费,如果能替南溪农场要到一笔盖红砖房的经费,就能尽快的实现我们的愿望了。请你一定耐心等待我的到来。
整个电话,都似乎是任焰烈在那边说话,史小芽在电话的这一端在倾听。不错,史小芽在倾听,那也许是一种熔炼术——这个女人用其整个身心在倾听,她听到了这一生中最令她感动而沉醉的旋律。电话挂断之后,她的手还在捏着电话线,那只是一根普通的电话线,却可以盘踞在她心底。就这样,史小芽骑上自行车出门了,今天,她要去垦荒地,因为今天是那片垦荒地的结束日,她跨上了自行车,女人在等待男人的归来时会呈现出多种方式,史小芽绝不会坐在办公室中等待着男人的归来,不仅仅因为她是厂长,还因为她是一个造梦者。
现在,她骑着自行车已经穿越过了南溪河,史小芽很快就已经投身到了垦荒队的最前沿,如果在遥远的纪年史,她或许会成为这里的一个女酋长——管理着这方土地上人们造梦的秩序。而此刻,她是这片土地上的厂长,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人们就在目光所能看到的土地上开劈新的土地。
今天,在拟定的一个时间里,垦荒的面积将在此划上一个句话,明天的明天——这片从北回归线地平线上拓展出来的土地将栽上橡胶。简言之,明天的明天——这片铲除了马鹿草和野生荆棘林的荒野,将裸露出褐色的泥土,将裸露着承接人类造梦术的希望和现实的一场场拥抱。史小芽抛下了自行车,她来到了最前沿:在那里,周兵兵已经带着垦荒一队按计划完成了拓展的最后一方土地。噢,土地,人类以恒久的梦想一直在寻找并拓展着土地,只有土地是可以超越时间和死亡的。
周兵兵来到了史小芽面前,承述完毕了整个时间的拓荒历程。史小芽听完后,目光中浸润着满足和喜悦,她让周兵兵陪她在开垦出来的泥土中走一走,史小芽看到了完全裸露的褐黄色泥土,周兵兵走在她旁边,这些干净的泥土不久后将种植上橡树——史小芽面对着周兵兵讲述着这个梦想,不远处,牛车已经送来了中午饭。知青们正围住牛车在打饭,经过了一系列的时间,知青们已经扎下根来,他们可以独立的取出一只爬到身体上的蚂蟥,也可以坐在大榕树下欢快地吃着午餐。所谓扎根,就是将你的心灵和身体溶入到这片热带土地上的传说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