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春苑在日记中写道:史小芽厂长和军代表任焰烈来到了我们垦荒队时,我已经躺在榕树下休息了十五分钟,噢,十五分钟的休息让我的身心触到了大地上的根须,旺盛的地气直扑我的心房,更多时间里,我和队长周兵兵在一起听收音机,或者沿垦荒地往外走,我们会走到一片野生芭蕉林——每到这样的时刻,我的心律就会加快,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我屏住呼吸,感受着芭蕉林中的寂静,又一次想起很久以前当那只蚂蟥潜入我乳沟中时——是周兵兵拉我进了这片芭蕉林,在硕大的芭蕉叶片的天然屏障里,我紧闭上双眼,解开了钮扣,就是在这样的时间里,我面对一个男人,头一次袒露出我的胸部,在那样一个时间里,我惟一所渴望的就是尽快的让那只蚂蟥脱离开我的身体,当我的胸部面对一个男人的目光时,我已经忘记了性别,仿佛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医生,我的身体正期待着他的拯救。自那以后,每每回忆这个场景,内心就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那以后到现在,很长时间又过去了。现在,我睁开双眼又看见了我们的厂长史小芽,她除了是我们最年轻的女厂长,也是我们这里的男知青们称赞不已的南溪河畔的第一美人。她的美透出一种冷洌,我每次看见的她的美——仿佛是从南溪河畔的旋律中散发出来的一种玄妙的凛冽之美。她来了,她的旁边站着军代表,我在南溪堡听说过史小芽和军代表的故事,那无非也是军代表发现了史小芽的故事。军代表长得很俊美,但在这片土地上,恐怕只有史小芽这样的人会离他最近,在我的意识里,史小芽和军代表走在一起的时候,代表着一种理想,我是否能够感知到他们敛集于这片土地上的共同的脚步声和旋律感。史小芽也是周兵兵的未婚妻——这个众所周知的传说并没有影响我与周兵兵在一起的时光,有一次,我问周兵兵准备什么时候与我们的厂长史小芽结婚时,周兵兵说不知道。在这个并不肯定的回答里,充满了我们生活的不可知性,我在那一刹那间看到了周兵兵的恍惚,同时也看到了周兵兵的的目光,他看了我一眼问道:你能在南溪铺生活多长时间呢?我毫不含糊地说道:当然是永远!周兵兵问道:这是真的吗?你能在这里生活很长的时间吗?我坚定的点点头。
我当时并不知道永远有多远?这个被我所承诺的永远意味着什么?我又看见了我们的厂长史小芽和军代表来到了我们中间,在这个炎热的午后,史小芽和军代表相继讲了话。空气中震荡着他们起伏的音律,我从这音律中感受到了我们农场的未来,因为我们不久之后就能吃到猪肉了,再不久以后我们就能有希望住进砖房了。关于吃肉的问题,这是一个让大家兴奋不已的梦想,肉之味已经离开我们太久的时间了,所以,在南溪堡,每当邮递员出现的星期天上午,是属于我们的节日,这一天,许多人都在南溪堡眺望着邮递员的自行车,那真是一个令人心悸的时刻,转眼之间,当我们已经清楚的看见邮递员已经骑着自行车进入了南溪堡的山坡时,都会情不自禁的叫唤起来:邮递员来了,邮递员来了,邮递员来了!
我们奔向了邮递员停下绿色自行的那片坡地——很显然,邮递员之所以将自行车停在那块坡地上,是想让我们所有期盼的眼光都能在第一时间内看到他。那是一片阳光最炫目的坡地,在很多时间里都被初升的太阳和落日笼罩着。我们确实会将目光迅速的投向那片金色的坡地,并以我们雀跃中各自的脚步奔到了我们亲爱的邮递员身边,我们叽叽喳喳的询问着是否有我们的邮件,那两只巨大的邮包里承载着我们与亲人的思念和絮语,同时也会将南溪河畔之外最遥远的邮包载到我们身边,上海知青和北京知青们都会在邮包中搜寻到猪肉罐头——那一只只完全被密封起来的罐头,同样密封起来的是诱人的香味。重庆、成都、昆明的知青们则会收到装有腊肉的包裹,一旦知青们启开邮包,香味就会弥漫而出。一个昆明知青收到的邮包里有一罐猪油,因为南溪河畔的高温,炼自的纯白色猪油全部溶化,渗透了整个邮包。
尽管如此,我们从邮包中所获得的猪肉罐头和腊肉等给我们在南溪铺的味蕾——带来了短暂的快感。只要有谁启开了罐头,煮熟了腊肉知青们就会蜂拥而上,哪怕用舌尖品尝到一点点油香味,也会令我们激动好几天的时间。所以,现在的我们理所当然的在期待着未来的猪肉美餐。除此之外,我们当然也梦想着住进红砖房,在南溪堡,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住茅屋的好几种境遇:其一,竹篱笆床永远为我们的身体演奏着旅律,同一间屋,每个人在床上翻身时大家都会听到吱嘎声。其二,暴雨季节,雨会渗透进屋直奔我们的床榻,这时候被子上露满了水珠,但很快也会被热空气蒸发干净。其三,我们的床下面在夏季时都会相继长出蘑菇,这些鲜艳的野蘑菇隐藏着神秘的巨毒,农场在进入雨季时就发文指示,让知青们不要盲目的采集野生菌吃。我们已经溶入南溪堡的这两个梦想之中去,当周兵兵问我在南溪堡能够生活多长时间时,我可以毫不迟疑的告诉他: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