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族长问他为何医毒双修。他还记得他是如何回族长的问。
既然学医这条路由不得他选,弱小受人欺,医术学了治病救命,若救治的人是恶人,做多了翻脸无情的事,恶人不会听了一两句的善言善语而放下屠刀。唯有使其惧,使其看不到胜的可能,使其逃不出手掌心。
恶人便不该留在世上,见强畏惧,见弱欺凌。遇见恶人不除,祸害的便是好人。有心救人,却害了更多的人。欺软怕硬,得寸进尺,是人性。手段不少,慈心不缺,两者兼而有之。
医,使人近。毒,使人畏。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医能救人,毒亦能。毒能杀人,医亦可。
凡事有取舍。
晨椋心系药医族,旁人拿捏住他的软肋,言语间或行动上威胁到药医谷,晨椋最终都会妥协。晨樾是后辈,胆大又心细,处事完全不同,做与不做,一半看兴致,一半看是何人,值不值得。倘若有人要挟,绝不求饶,仰人鼻息的日子不好过,让了一次,很快就有下一次,无休无止。倒不如痛快干脆,来个釜底抽薪,彻底绝了加害利用的心思。
晨椋摇头叹息。“晨樾,你这般的性子,刻下身在外,跟在我身后多学多看。京华是温柔乡,整个天下的富贵皆在此,迷人眼得很,地底下却是千人尸万人骨。行错一步,说错一言,便是大祸。你不念着己身,也要多为药医谷打算,满城世族权贵,实在开罪不起。”
晨樾不甘不愿,到底还是应下了。“我不如你能忍,往后的人由你去见,话由你去说,我自会当好我的喑人。但丑话要先说在前头,若你的隐忍退让,还是免不了灾祸,我绝不会任人宰割。未战先怯,是兵家大忌,你从一开始就输了,余下不过是你心存妄想。”
“放肆!”晨椋怒,怒不可遏。晨樾固执己见,油盐不进,话还愈说愈离谱了。他的婉转迂回,到了他嘴里,阿谀奉承,曲意逢迎。悬殊虽大,药医谷距京华千里,又有医名在外,师出无名,定惹来非议。
他自是料定了世族之心,贪欲永不死。其月是运,得魂魄长生。药医族断不可亡,这世上唯有晨氏制得出长生药。其月试药,药医族研药,二者缺一不可。
晨椋动怒,晨樾低首认错。“我放肆,口无遮拦,到底还是关心则乱,我小你足足两轮。”晨樾不辩解,只陈述事实。他是药医族人,生在药医谷,长在药医谷,药医族刻入他的血脉,同晨椋一样,药医谷是他的靠山,亦是软肋。
晨椋无奈,仗着年岁小,话敢说,错也认得快,这时倒承认他的长辈了。“你方才可说了,在外人面前,当好你的喑人。”
“我说出口的话,自是不会反悔。你心里明白得很,我同你虽意见不合,但力是往一处使的。药医谷生我养我,此恩此情,至死不忘。”晨樾道。
晨樾年少,有几分轻狂在身。天赋不高,胜在勤学苦练,终是有所成。一般的病症是药到病除,隐藏姓名,去附近行医治病,也得了圣手的名声。
族长接到远处来的密信,面色凝重,迟疑不决。京华多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药医谷当年择选避世,便是不想再涉权利争斗,但这回却不由己。不死魂再度出现,药医族不得不去。
世世代代,纠缠不休。他们想得到完整,没有缺陷的长生药,不像其月这种,借靠同月同日生的尸身。其月得到的不是长生不老,而是禁锢在他人躯体上的异类。
魂魄不死。当肉身走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再也无法驱动行走,魂魄便会离去,不知归期的等待,先祖也不算一无所获。药医族受过世族的恩,他们是有目的而来,挟恩图报,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月氏,药医族,与其月,互为牵制,互为依存,世世不得解脱。月闻虽死得蹊跷,却也得解脱,重担尽数落到了月下肩头。月闻从不提及相告,错得离谱,既然无法护其一生,何必养得娇软。身处京华,多得是人告知。
族长踌躇,足有两三日,临近信上最后的期限。福祸相依,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唯有派遣族中老成持重的长辈与出色的晚辈一同前往。其月不为惧,其行事倒见光明磊落,从未暗箭伤人。
不生不死的行走在世间,她的恩人仇人尽数死去,留下月氏,不过是在人世间的一点羁绊。
晨樾跟随月桢到将军府,月下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行走如柳,步子微浮,声息稍喘,久病不愈之象。听闻月下长久在北境,北境长时大雪,苦寒之地,不是个养病的好住处。
“大夫,我家小妹的旧疾如何,可有治愈之法?”月桢眼底的焦急担忧,不是作假。
“你也太着急了些。我尚未诊脉,我是有神医之名,到底也不是真正的神仙。”医有望闻问切,他就做到了望闻,问未有,脉象还来不及探。
帷帽下的脸,不是绝色,以貌取人,过于肤浅。晨樾又仔细地看了看,这月下与其长兄相似之处有,却不多,确实不是亲兄妹。
“我知你兄妹情深,时刻挂心。若我幼妹久病不愈,也同将军一样急切。”月桢不言,月下入了里,放下帷帐,躺在软榻上。晨樾自知嘴快,赶紧找补。
出门时,晨椋是千叮咛万嘱咐,月氏不可冲撞,权贵不可得罪,世族不可开罪。晨樾连着好几个吐纳,极力按捺,要是这么说,合着就他低低在下。他是去治病救人的,不是俯首去受罪的。
晨樾悬丝诊脉,顽固旧疾,耽搁多年,心下存了疑,不可在人前说。月桢混迹沙场,周身一股迫人的威势,脸上带笑还能遮上一些,方才肃静不言的样子,好似眼前是敌国的千军万马。
“月小姐的病症不轻,长年积累,须精心调养,用到的药材名贵非凡。在下先开一张方子,月将军按方子抓药,一日三服。十日之后,在下再登门。”晨樾执笔沾墨。月桢平定北境有功,受赏将军位。月闻新逝,更得丰厚赏赐。
晨樾靠近帷帐。“小姐,且听我一言。忧思伤人,恳望小姐宽心。”言下之意,月下该是明白,晨樾未道名姓。
“劳大夫挂怀,月下省的。”月下的声音从帷帐后传来,她的父兄将她养的很好,知书达礼,娴静温雅。
晨樾告辞,将军府威严,内里虚空,偌大的府邸,只有两位主子。北境安宁,月氏功不可没,月闻新丧,于情于理,刻下月将军府深得帝宠。
晨樾看了看朱红高门,垂眸想了想,撇了撇嘴,不回头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