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欲不死。
好言难劝。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成。
“既如此,我们目的相同,困境一样,更该通力合作,而不是计较得失。”晨椋道。
其月看着二人。“不计得失是有前提的,得的是你们,失的是我。我不过是一时困在了这具身体里面,终有脱困的时候,药医族却不是。我助尔等重新炼制出长生药,永久的困死在这具躯壳中,等待我的便是永无天日的囚困。”
其月知道的太多了,刻下的放任不过是没有法子困住。对月氏,对药医族,亦是如此。暗中人还盼着药医族炼制出长生药,撕破了脸,最狠不过是拿全族人的性命要挟。人有三灾六病,孰敢大言这一生没个病痛,医者杀光了,等要用的时候去哪里找。
药医族在她这里无信,她见过其先辈丑恶的嘴脸。她不被七情六欲困扰,方士不过是旁人手中的一柄利刃,当时的处境,他们有一半是一样的,无用了,便弃之敝履。
方士为名为利,为子孙后代,一族如何与君臣斗,毫无胜算。重臣权贵找上门来,哪里容得下婉拒。
晨樾翻阅祖辈手札,有些事是逼不得已,如何容得下他们的声音,终不过是人微言轻。
其月附身的这具躯壳,到了不能再行动的时候,魂魄便会被抽离,去了何处,无人知晓,唯有等待其再度附体。其实他们对其月知之甚少,得不到实质的要挟。
月氏不过是其月的默认,她甘愿践诺,是她想做的事,而不是被迫做的事。从其月的口中得到的只言片语,月之在她眼里心上无可替代,刻在她的魂魄上,难以忘却。
这样一个人,本该是最好的软肋,他却死了。在其月的认知里,月之是她不愿忘记,却永远记得他已经死了,南煋不过是与他有着同样的长相,她看得分明。
其月不会对拥有这张脸的人出手,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她似乎是有意让人知晓,如同月下一般,让人看得见,却抓不住,有意戏耍。看似有情,实则无情。
她不会杀南煋,但旁人起杀心,她也不会出手相救。她放任自流,绝不多加干涉。表面上是她被困在宅邸,被威胁在此,月桢递了帖子,定了日子上门拜访,而他们被要求不许拒绝。
月桢上门,定是相求为月下治顽疾。晨樾心下掂量,月闻死时,其月远在外,她到底知道多少,她对月下说的话,在月下看来说笑,落入旁人的耳中,无一字笑言,是惊涛骇浪,诡计被拆穿。
月闻之死,绝不简单,其月揣测的无错,独揽军权十数载,北境有实无名的王,背后又牵扯到不死魂,哪一条都是必死的罪。远在北境,拿他没法子,身至京华,便任由拿捏。
晨樾不懂权争,不涉夺利,入了京华,倘若甚么都不懂,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晨樾的毒术较医术胜一筹,存了心打探,还是有所获。
月闻死后,不曾被验尸,或许被人动了手脚,掩盖了尸体上的痕迹。月闻武力超群,身经百战,只可智取,不可力敌。月闻在京华无旧识,月侯爷偏私,将侯位给了偏爱的儿子,致使侯府败落,子嗣凋零。
月闻死在自家府上,不闻激烈的打斗声,未被府卫察觉,此便有疑。府上进了外人,又动手,退一步说,月闻纵是不敌,也该弄出点动静来。
晨樾看向其月,果然不能小觑。深思熟虑得来的答案,当玩笑话说出,听不懂的人愤怒,听得懂的人慌惧。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出现在人前,是你自己先透露了身份,便不该怪责他人争夺。”不死魂现,王权世族大乱。
“忠人之事罢了。”这世间,不剩下多少她在乎的了。她虽是女子,也知道言而有信。答应了,便不该反悔。也正好趁此机会,将余事了结。“我不怪责旁人,你,还有旁人,倒是尽将罪责怪到我的头上。昨日之言,不过短短十二个时辰,药理医书,一字不落的背下,可见我说的话并未被人放在心上。”
晨椋避开其月的目光。
“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世人如何看我,如何待我,是世人的事,与我无关。”其月垂眸。“当时我囫囵吞枣,吃下的药不少,想来方子大都记存在尔等先辈亲手刻下的竹简上。”药医族后人是眼前二人,她不是医师,行事全凭兴致。织梦不过是兴致来了,正好手上有,便给了。
“你二人将那日对我使织梦的人送来。”给出去的物什,她不会反悔,但她给的人只是林简。
“说话客气点,是你有求于人,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晨樾愤愤不平,其月话里没有情绪,眼神如常,落在耳中,愈想愈不是味儿。
这句话倒是耳熟。“这是你药医族人求人的态度。”其月将话还了回去,晨椋昨日可不就是这个态度。落到自己人身上,便受不了了。
晨樾还想回嘴,让晨椋拦住了,眼睁睁的看着其月走远,转过亭廊,再不见身影。“与她做口舌之争,你讨不到好。她走过的路,比你见过的毒都多。”人不过百载寿数,其月不止,她见过的人,遇过的事,哪是他二人能比。
晨樾撇嘴,一脸的不服。“不争,我也讨不到好,还不如争一争。她见多识广,恭敬的人见多了,偶尔有我这么个顶嘴的人,定是新鲜的很。你别看她一副甚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口口声声说甚么不死魂,她到底是由人而成,怎会无心。她想落个清静,我偏不让她如愿。只要她不杀了我,我日日去门前叨扰。制不出长生药是个死,得罪了高官显贵也是个死,倒不如死在看得顺眼的其月手上。”
其月是个说话算话的,比起那些拿权势压人,口蜜腹剑,一肚子坏心眼的人来说,不知好到哪里去。先祖拿她试药,关在地底暗宫数载,她岂会无恨。
她确实很清醒,不迁怒于后人,当年有份参与的人尽数死光。其月与族人有旧恨,她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手段,她才是真正做到无所畏惧。
“晨樾,你昨日才在她手底下吃过亏,一点记性不长,若她那么好招惹,那人怎会如此费尽心思。我药医族世代为医,做好该做的事,旁的莫多管。知道了甚么,统统忘却,当做不知道,装聋作哑,方是保命之道。”晨椋打了晨樾后脑勺一下,说的甚么话。
“就是你这样怕事的长辈多,顾首又顾尾,甚么都想着两全,哪有那么容易。倒不如拿出威势,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嘴上的敬大多是假的,不过有求于人,不得已放低姿态。一旦翻了身,变脸比谁都快。”晨樾依旧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