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也不幸,不幸又幸。
“你亦是。”其月道。“药医族幸在有不死魂,也不幸在有不死魂。”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既有不死魂,便有消灭不死魂的存在。其月找了很多年,最有可能做到这件事的,便是眼前的药医族。
“解药拿来。”晨椋讨要,其月反复无常,他如何能够信她口中言。他挟制不到她,唯有直截了当的索要。
“你求人的态度可真不好。昏迷不醒的晨樾是你的后辈,我既给他下了毒,便不会为他解毒。你药医族不是自诩医毒绝世,小小的昏药,岂有解不了的道理。”
“你还在记恨。”记恨对月下出手。她既来了京华,月下怎会不被牵连,她的弱点就找到那么一个。
“随君所想。”其月知道她说不记恨,也不会有人信,如昨日一般。她明明说了晨樾昏睡上一两日便会醒,他在暗处听得到,却不信。
“我若是想杀人,当场便杀了,不会留后患。他当时没死,若后来死了,便是亲近人护持不力,让有心人钻了空子。”晨樾若是因此死了,便是嫁祸,也是药医族的人无用。
“我杀人向来干脆利落,光明正大。是我杀的便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也别想赖在我头上。”晨椋索求解药,便证明晨樾还没死,其月不过是提前给他提句醒。她不惧人来寻仇,只是怕麻烦,懒得与人过多释解。
“药医族人离谷前来为帝王治疾,这可不是一件美差。治好了,慕名而来的只会更多,名声更大。治不好,身死灭族的大罪。帝王老迈,寿命将尽,愈是将死之人,愈是畏死,慌张了起来,便是不管不顾。”其月知道暗中人会对月下动手,月下逃脱不得,她一日承月姓,一日不可逃脱。
与其终日戒备,见招拆招,防不胜防,不如主动献上这副身躯,她正好也想看看药医族在这百年间的精进。
月氏在北境安宁无事,平静度日,如寻常百姓家。在京华,短短时日,翻天覆地。月下心中有恨,对其月的恨,对京华的恨。在其月出现之前,有人特意登门,有意无意的指引,说的不清不楚,故布疑云,留月下料想猜测。
其月来后,不断的推波助澜,离间人心,渐行渐远。其月显露出的能力愈是厉害,在旁人眼里愈是险危。暗处的人一个一个的慢慢出现,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月下岁不满二八,方及笄之年,自幼在父兄羽翼之下。月闻离世,天塌地陷的打击,月下身子不好,于她而言,便是致命。
“我甘愿束手,任尔等摆布,不过有一个条件。”其月看似对着眼前的晨椋说,实则透过他,暗处的人听得见。“月下可是你们唯一的把柄,她体弱病骨,禁不得吓。”
晨椋眼中不解。“你既如此在乎,便不该将诺泄露,弄得人尽皆知之后,你做的这些,在人看来不过是一副虚伪的嘴脸。她的苦难皆因你而起,费力不讨好,她不会对你有半分感激,你是一切的源头。”
“没有弱点,就真的不是人了。没有月氏,我在这个世间没有一点痕迹。你不明白,不过是因你不知道全部。月氏先祖月之,我记得他,他便没有死。他死了,世间便无人在意我,只在意我这个人,而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甚么。”
“月下有苦痛,也有欢喜,前半生的安稳,无有月氏她如何有。无我,月氏怎会存留至今。无有前,怎有后。世间万物,有好有坏,牵一发动全身。”其月静然,晨椋的话如石沉海。
“你是药医族人,不是甚么都不懂的无知小儿。我不过是魂体,入体护肉身不腐,当我的魂魄再也支撑不起这具躯壳,便会被剥离。”找到了藉口,便将所有罪责推卸,她可不认。
“月下今岁及笄,有十余载之久,我重还魂不过数月。往日种种,皆是尔等做下。”月下的先天不足,如今的怯懦性子,往日依存月闻,今昔倚赖月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晨椋道。“若非有你,月氏偏安北境,凭月氏父子沙场战功,定得一世安宁无忧。”
其月看着晨椋。“本就各怀鬼胎,何必争论谁是谁非。你不要忘了,我因何重生,是你药医族的药。我因何至暗宫,是人心之欲。旁人不知,你药医族不该装傻,我原本只是山野间的农家女,我有父有母,有兄有弟,有姊有妹。”
其月不轻提过往,过往皆逝。“世上本不该有不死魂,不该有其月,而我,早已死在百年前的冬日雪天。”数百年之久,死后她的血肉被地虫啃噬,面目全非,余下白骨一具。她记得模糊不清,彼时乱世,或许她无法入土,曝尸荒野,先被野兽撕咬,后被尸虫啃食,尸骨分离。
“在月之眼里,他的命是我救的,他对我说没有我,就没有后来的月侯府,他始终挂念着恩情,他临死都还记着我。”竹林是月之唯一留存下来的物什,里头的一草一木,皆是他的心血。
无有先祖,何来后辈。其月同月氏,早已理不清谁亏谁欠。“竹林被你们知晓了去,天地浩大,我便再没了藏身之处。”不死魂被发现复生,筹谋多时的计策开始实施,何曾给过她择选的机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壮的老去,小的长大,新生命诞生,人无常好,花无常红,衰败是必然。起死回生,重回巅峰,是件很难的事。你生来便是药医族人,自小习识草药医理,熟读医书典籍,肩负起振兴药医族的重担,你同月氏何尝不是一样。”
“药医族护持你长大,教你安身立命的本事,若无一手精湛的医术,你有何资格入京华,无人对你恭敬有礼。有求于人,必礼下于人。”药医族的人有何资格站在她面前对她说教,自以为站在高处便能肆意指责。
在旁人眼中,是她连累了月下,是她害得月下承受本不该她承受的重压。既然她对不住的人是月下,那这些话只能由月下来说,哪里轮得到他们这群出头鸟。
只因她是不死魂,只因她与众人不同,他们便肆无忌惮,左右人不会再死一次,便可随意欺凌。明明是为了己身的私欲,不敢承认也就罢了,行事之前还要找个正当的藉口来掩盖,虚伪至极的竖子。
月下是把柄,药医族是克星,都在京华,双管齐下,不达目的,死不罢休。
月桢虽不是月下的亲兄长,到底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见月下受尽病痛折磨,他做不到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