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星阁。
“吃了它。”晨椋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放在木案上的小瓷盘里。其月的毒术与药医族同出一源,甚至更高更好。其月百年不损,见过的,练过的,都记在了她的脑子里,谁也偷不走。
药医族百年流传虽不衰,到底还是历经了劫难,损毁的医典无数。祖辈会老会死,留于后代,只能记载在册。织梦术并非其月所造,后经离乱,失了传。其月有幸见过,便将其记了下来。
药医族人知道的也不过是前人留下的记载,其月本是试药的童女,机缘巧合之下,成了不老不死,无有躯体,只有魂魄长存的异类。
药医族先祖曾为帝王炼制不死药,前人的方子支离不全,其月影踪难觅。若非月氏,恐永远无法寻到。
年深岁久,往事如烟消散,再难知道当初的隐秘,只知其月同月氏先祖渊源甚深,其月认诺,纵然过去百载,纵然当初定约之人早已身死,她依旧不改。
月闻有二子一女,性格各异,月桢与月霁久在战场砺炼,多少次死里逃生,遍体鳞伤,多少次生死边缘,至而今的骁勇善战,敌族闻风而丧。
月下则不同,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天地浩大,心向往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其月的再度出现,便将月下置于险危之地,太多的人想要得到长生不死,月下是唯一抓得住的软肋。其月是月氏的保命符,却也催命咒。
其月半晌不动。
“你不敢,还是悔了?其月原来不过是个毁诺无信的小人。”晨椋言语里满满的轻视,意图勾出其月的怒气,人一旦被某种情绪占据了上方,便很容易做出失了理智的事来。
药医族祖辈留下来的手书,后人尽数翻阅,其月是唯一成功了的人,她的寿命长留,无人知道何时终结,她是重新炼制出不死药的唯一锁匙。
“你想钓鱼,也得鱼咬钩子。激将法这种人人尽知,司空见惯的老套法子,已不管用了。”其月服下药丸,她没有真实的躯体,世间药物对她造不成实质的伤害。这具躯壳是死物,若地下当真有阎罗殿,原本的主人早已过了奈何桥,转世投胎去了。
“又过去百载,药医族可较前精进?时日长久,可研制出对付我的法子?莫不又是在白白浪费光阴。”药医族最令人引以为傲的,便是那出神入化,世间难及的医毒术。他们可以拿月下做钓饵,她为何不能拿刀往他们的心窝子捅。
不死药是执念,是诱饵,是放不下的贪欲,是得到人世所有之后的空虚。既然她能够得到,他们如何不能。
药医族先祖的手书上会写下她成为不死魂的经过,药医族是知道她最多秘密的人。其月也是信了,她不想如此长生,不死不灭于她而言,是无有尽头的茫然,她也希冀着药医族。
“其月,你太猖狂了!”晨椋反倒怒了,看在其月眼里无喜无惊,他们是有七情六欲,五感六觉的人,理所当然。
“你让我吃毒药,我如何猖狂也是有理的。”其月浅淡。
“你是不死魂,莫说毒药,便是化尸水,也奈何不了你。”坐在他眼前的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早已没了生息。其月是魂体,寻常毒药哪里伤得了她。
“原来如此,这便是尔等心中所想所做。”其月抬眼,晨椋心中一惊,其月的眼神不见杀气,却令他通体发凉,那种视一切如无物,无敌于天下,无拘于世间。
她是世间唯一的不死魂,早已超脱了生死,世间万物伤不了她,但她却可伤世间万物。
“正因我拥有尔等不曾拥有的,不会老不会死,甚至没有看得见摸得着的躯体。在你们的眼里,我就不是一个人了,任你们随意试药,随意割肉剔骨。”其月缓缓说道。
晨椋偏过头去,不死魂狡诈无常,她的话不可听信。她见过人世变幻,识得万物众生,她的心智随着寿数的无休止而不断纯熟,他不可被她的表象所蒙骗。
“我说错了,即便我不是不死魂,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会痛会哭会求饶的人。看着我因毒药而倒地蜷缩,苦痛不堪,你们也不会突发慈悲,你们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记下我试药时的状况,对你们炼制新药有帮助。我们在你们的眼里,是牛马猪羊,同你们不是同类。”
“人怎么会对口里的的吃食,木案上的美味,起怜悯之心,当时想的只是如何能不饿肚子。”其月话里有话,她说的不是当下。“就像你不会对我手软,在你眼里,我是敌。我对晨樾下毒,不过是让你对我的敌意更加深了些。”
这世间,沧海亦成桑田,无有甚么是永恒不变的存在。“但凡事无绝对,此刻你我是仇敌,将来……”
“将来也不会变。”晨椋断言。
“变与不变,将来自见分晓,你现在说了不算。”晨椋的话此刻是真话,谁都没有这个能力料准尚未发生的事。
“你的毒药不行,我吃了不见一点儿用处,还备有别的么?”其月主动找晨樾要毒药。“我忘了一事,你带句话给晨樾,行事之前要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之后再做,这一次还能活着是我手下留情,下一次可就说不定了。或者努力让己身有利用的价值,即使被抓困住,也不会丢了性命。”
“其月!”药医族人能够做到百载而不衰,族内子弟同心协力,一致对外。虽有吵闹争执,在大是大非上,还是看得分明。自古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长久护江山更是难上加难。
“我在。”其月答。“我在你面前,只要你有这个本事,随时可以动手,我甚至可以做到不还手。”贬低轻视,正眼都不瞧,不拿其当对手,不配做对手,是极致的羞辱。
“不该啊。”其月话锋忽转,上下打量着晨椋。“晨樾年岁小,初出茅庐,涉世未深,他败了,动怒了,被我抓到错漏,尚且情有可原。你是晨樾的长辈,见过识广,怎也如不知世事的小孩般,喜怒形于色。”
“我从不否认药医族的医学贯古通今,常人难望其项背,为当今之世最古老又精湛的医毒世家。祖辈能够炼制出前无古人的长生不死药,盛名之下,后代肩上便是无形的重担。”
药医族不是不会亡,是不能亡,想要长生不死的人也不让其亡。可以打压,可以羞辱,可以收服,可以帮扶,绝不可灭亡。
“其月,即使你不是不死魂,你也不会有宁日,你知道的太多了。”这样的人,绝不可放任自流,若不能为己所用,只得除去。“你该庆幸你是不死魂,这世上无人杀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