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老者拖着残躯,在门前跪守。
其月走到老者身前。“尸体停放在此,会露出破绽的。人死后最多一两日开始发臭,进而腐烂。白布显眼,容易被看见,一日两日尚可。你扮成老翁模样,为使人可怜,装眼盲腿瘸。你在此处跪着,引人相看,计谋已功成,京华内外皆知。”
“你便该换个地方了。”老者装不知,百姓之中总有熟读律法铁条的人在,有些事总要速战速决,迟了容易生变。而今的人都不是傻子,利弊看得清,他们只想凑个热闹。
到底是旁人事,闲暇时可驻足多看两眼。日间人头攒动,水泄不通。现下孤月冷清,人影不见。将军府乃朝中新贵,在北境立下大功,平定蛮族,保边境长安。
月闻乃帝王诏回,携功而返,朝臣心知肚明,此番回京,面上是来受赏的。月闻手握兵权,麾下猛将精兵,有削兵权之心,亦要慢慢的来。月氏回京受尽礼遇,门庭若市,风头一时无两。
月闻有二子,一子尚在北境,月氏实乃北境无冕之王,帝甚忌惮。幸在北境苦寒,虽有兵力,却少粮草辎重,难以远行。
月闻收敛锋芒,恪尽职守,忠君报国,初入京华,暂寻不到错处,安不下罪名。正是苦恼之时,月闻暴毙于自家府邸。为北境安定,防蛮族异动,定月氏忠心,帝王大加封赏。
月闻之死,内里暗处揣测猜度,他可以有很多种死法,唯独不是明面上的病死。正值新丧之期,无论月氏犯下何等罪行,自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大事化了,小事化无。
月下足不出户,终日孤守闺阁,别有居心之人一旦找着了机会,定要一击即中,绝不放过。
“你的目的达到了。”其月立在老者面前,伸手撕下他脸上的人皮。“做的很精致,明日继续带着它,将此事了结。”
人皮撕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面上没多少表情,唯独那双眼睛明亮得很。“脏水是怎么泼出去的,清水也怎么扬出去。务必做的妥帖周到,使人找不到话柄,旧事重提。”
其月的毒使他不能动弹,其月放在老者身前,遮住了身后人的眼睛。“事情办好后,将你主上的话带来,我自会前去。
其月又将人皮贴回他的脸上。“记住,不要生出旁的心思来。我顺着你主上布下的棋局走,你也要听进去我的话。”
老者心下明白,其月这是不愿撕破脸,她看透他们的算计,甘愿以身入局。月氏正是恩重之时,区区一条人命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他做下的这一切,对付不了月氏,遮不住其月的眼睛。
月下为父报仇之心不死,使计让她亲手杀死一个人,让她受惊吓,她在北境被庇护得很好,如菟丝花依附。其月待在将军府中是个变数,她自曝身份,手中握有月闻的旧物。
此等腌臜阴私,自是瞒不过其月的眼睛,也不需要骗过她的眼睛,做这一切的目的从不是为了她而来。其月知道,却不能直言相告,她只能在旁眼睁睁的看着,她来的迟了。设局多年,不过是在等其月复生,等待她这个棋手到来。
月下颇有些不可置信。“不过短短数个时辰,她当真做到了?”声音中微微听出几分颤抖,直至今日,她听到的不过只言片语,她看到的却是通天手段。其月算不得人,她存留许久,她见过许多,犹如史官笔下的史书。
“昨日闹得沸沸扬扬,今日釜底抽薪,一切归于宁静。”月桢脸色凝重。“她哪里是孤身一人,孤身一人能有此能耐,不过一夜之间,情势逆转。那丧女的老者,他的远族旧亲来寻,道出他曾患有疯病。他确实有过一女,幼时家贫,患热病无药医治,活生生被烧死在他怀里。”
自此后,他好似被夺了魂,不是酗酒,便是到女童坟前,一坐便是一日。时而静默不语,时而哀恸出声,路过的邻人摇头叹息。
他那条好腿是下田劳作时,被耕牛踩断。喝酒烂醉,被枯木绊倒,滚下山坡,刺瞎了眼。远族见怜,心生恻隐,带他回了家,花银为他治伤。
她一人之力,难逃脱升天,夜夜念着她的母亲,睡梦中母亲哼唱的歌谣。老者患了疯病,有官衙看管,送进医庐治病。到最后,死的只有那个被拐带至异乡的幼女,余下肝肠寸断的生母。
月下受惊,郁结在心,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雪上加霜。其月行事随心所欲,不可捉摸,月桢拿捏不定,不敢冒险。京华之大,站在最高的阁楼,望不到尽头。
将军府门外,失了昨日的热闹,一如往常。看似合理,将月下摘除的干干净净,是疯癫人惹出的祸事,是幼女心甘情愿赴死。贪热闹的人散去,各自回归本位,像甚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其月深不可测,行事大胆,异于常人。父亲之死,她明明知道线索,却不肯直言相告,她定然藏私。她是不死魂,也是祸源。”月桢口中说着,手上动作不停止,汤匙轻舀良药。“小妹,你常束闺阁,不明世道无常,人心善变,尚无自保之力。答应大哥,不可私下与其相见,她是敌是友,暂无定论。”
月桢直直的看着月下,不容她逃避,他现在就要得到答案。“父亲走了,在这世上,我与月霁便是你最后的至亲。小妹,难道这一点小事,你都不能答应我么?难道我们多年相伴,一同长大,比不上认识不足数月的外人么?”
月桢眸中含悲,月下的躲闪,不正面回答,刺痛了他的心。父亲离世前,他曾立下的重誓,相较于性命,他更看重月下的安危。
征战沙场,旧伤无数,早已伤了根本,北境平定,了了一桩心事。月桢心下明白,相较于亡在京华,月闻更愿战死沙场。
月氏世代为国征战,定守边境长安,马革裹尸乃月氏男儿的宿命,亦是荣光。月氏男儿无愧天地,无怍君民,无憾己身,唯负其家。
月下迟疑不定,大哥想的是安定,他刻记着父亲的遗言,不许她报仇,不让她雪恨,其月是她唯一的希望。
“小妹,我不逼你,把这碗药喝了,先将身子养好才是要事。”月桢松了口,他不能逼得太紧,弦绷紧了会断的。“大哥近来得到确切的消息,药医族的人不日到达京华,为帝王治疾。大哥一定会想尽办法,请来药医族人。”
“谢大哥,劳大哥费心了。”月下乖巧听话,接过苦药服下。
“你我兄妹,何须言谢。”月桢眼中满是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