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皮克发现自己能够看到生命的颜色,便愈发孤僻,人活着是因为知道还有明天的太阳,这不仅代表了希望,还代表了可以对以往的过错还有修正的机会。皮克很痛苦,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同他一般将死亡看作是必经之事,他的理性告诉他,因为要同那些生命之色出现异样的说明一些必要的情况,但他童年的经历告诉他,如此一来,他会被看做异类。
他最不愿意回首的记忆就是童年时,山林中的人们叫杜娜是疯女巫,叫皮克是疯女巫的孩子。皮克童年的孤独感即便在现在都会化身为恶兽出现在他的梦里,皮克时不时都会做这样的梦,梦中他跌跌撞撞想和同龄的孩子一起去采些松果,可只要他一出现,那些孩子便会惊恐跑开一段距离,然后向他丢石头。
皮克的妻子对此不甚清楚,皮克从来没有同她讲起他悲哀的童年,因为他的自卑,也源于她的优秀。在皮克的眼中,他温柔的妻子是将他从迷雾中拉出的人,他尊敬她,娶她,视她为亲人,但从未真的爱过她,或许他知道,或许她不知道。
在皮克的眼中,他的妻子乌苏拉扮演的角色始终更像是母亲,她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感情,他对她产生的依恋绝不是对待妻子或者情人那种,这一点他从未怀疑,但可悲的是,他认为这是爱情。
乌苏拉从来没有去过山林的那座老屋,尽管她多次要求皮克带她去,她的理由也十分充分甚至无法被拒绝,但皮克总是能够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而且每次都能成功,但这次乌苏拉提出要皮克带她去山林老屋,皮克实在想不出可以推脱的理由了,因为乌苏拉也出现了那团灰色的光,他们的时间要进入倒数了。
皮克留下次子看家,他、长子萨克、乌苏拉坐了三天三夜的绿皮火车回到了山林。乌苏拉因为路上的颠簸变得没有精神,原本期待的旅行成了一场折磨,她从未想到下了火车还要徒步走那么远的山路。
皮克看着疲惫不堪的妻子有些难过,一方面是自己那可怜的妻子的身体确实已经在逐渐衰弱,另一方面是乌苏拉对此全然不知,只是单纯地认为是路途颠簸。事情往往便是如此,快乐的人往往是看不清真相的,因为一旦看清了,这个世界上也便没有“快乐”这两个字的存在。
长子萨克一路上不停得拍照,他成了一名摄影师,对此,皮克十分不屑,在他眼中,用一个机器记录现实不能成为一个职业,也不成称之为一项技艺,尤其是他的长子成了一名摄影师,光这一点已经像在同世人宣告皮克是个拙劣的画家,尽管谁也没有这么说过,甚至都没有这样想过,但皮克就这么认为了,并且十分生气。
长子萨克一向顺从的性格和这唯一坚持而叛逆的举动格外让皮克恼火。在长子萨克十二岁的时候,那时,皮克还没有成为一个名画家,可萨克的摄影作品却获得了一个知名奖项,而且被一个商人高价买走了。乌苏拉十分为长子萨克自豪,将家里挂满了长子萨克的摄影作品,那张获过奖的作品挂在客厅的最显眼处,之前那个位置挂的是皮克的画。
来家里做客的人无不夸奖萨克的天赋,乌苏拉更加得意自豪,于是将萨克更多的作品配上了宽宽的金属相框挂在墙上,由于没有过多的地方,于是取下了皮克的一些画,这一举动惹恼了皮克,皮克觉得自己的艺术被机器践踏,而玩弄这台机器的人是他的儿子更加让他恼火,于是,皮克借着一场醉酒狠狠揍了萨克,并且把萨克的作品都从墙上扯下,摔碎了。
自此之后皮克的家中只有皮克的画可以被挂在墙上,乌苏拉对此十分不满,为了长子萨克同皮克发生过很多次争论,有一次甚至将烧牛奶的锅砸向皮克,皮克躲过了锅以及被热牛奶毁容的厄运,但他的一幅画刚刚好被热牛奶泼到,干了之后意外地变得更加好看,原本绚丽的色彩如同被薄纱笼罩,朦胧静谧中又透着绚丽盎然,也是这幅“意外”之作让皮克找到了自己的风格,名声鹊起。
尽管长子萨克受了莫大的委屈,这种委屈恐怕很少人有着同样的经历,但他用唯一卖掉的作品的钱给自己买了新的相机,摄影两个字他再也没有提起过,但从没有间断过。乌苏拉暗中资助长子萨克,给他请了老师,因为她始终认为自己没有保护好儿子应有的权利。
皮克对此默不作声,其实他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做法,虽然从职业角度来讲,他始终对此不屑一顾,但他觉得作为一个父亲,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确实有些不妥,不过这些念头他始终也没有说过。
现如今,看着萨克的专注,皮克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他叫住萨克,让他给乌苏拉和自己照一张合照,萨克一声不吭照做了,然后继续拍林中的那些树。
当三人到达小屋,皮克奶奶早已在门口等待,自从杜娜去世,皮克的奶奶便搬来了这里,因为她实在受不了奥克的妻子和那几个孩子,他们总是每天生机勃勃地吵闹——孩子们相互打架,奥克和他的妻子无休止地吵架,这一切让老妇人觉得十分可怕,于是在杜娜去世后,她便找了借口搬来这里。
皮克看到老妇人,老妇人的身上闪着淡淡的黄色光,皮克觉得十分意外,老妇人应该快要九十岁了,身上散发的是像年轻人的生命光泽,甚至比起长子萨克还要旺盛。
老妇人拉住乌苏拉的手,说,可怜的孩子,你的脸色真差,一定是累急了吧。乌苏拉累得已经没有力气讲话,只能点点头,但皮克发现,在他们双手相握之后,乌苏拉身上灰色的光似乎又暗了一些。
或许,她是真的太累了,睡一觉就会好吧,皮克这么想,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