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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呷了一口茶，说：“小耿和小锋都结婚了，小锋也快有孩子了，一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块儿，谈一谈分家的事吧。”
“妈，”我感觉有些好笑，“我刚结婚时你就要分家，现在又要分，这个家到底有多少家底，有什么分头啊？！”
“什么没有也要分。”母亲说，“家里就这些房子，呵呵。你和小锋各两间，我和你爸先住小锋那一间。小锋买了楼房，将来住进去会好一些……”
“好什么呀，顶层，上楼下楼都不方便，还不知道哪天能住进去呢！”翠云插口说。
“住楼房就这样，当初你俩结婚的时候，你不就喜欢住楼房吗？”母亲笑着说。
“我可没说去市区买楼房呀，我是想在社区里买套房子，便宜，离家也近，都是陈锋主张的。”翠云转过头，“陈锋，你说是不是你？”
“嗯……对，我的工作在市区，就得在市区买，难不成我下了班还要赶一百多里地回来吗？市区方便，也……也快住进去了。”
“哪一天？你说呀！”翠云咄咄逼人。
“快了，楼房已经盖起来了。”陈锋皱了皱眉头，“妈，先别说房子的事！”
“找个证人来，白纸黑字写明白。”母亲又呷了口茶，“小锋就是上了几年学，家里也没花钱；小耿没上学，打工挣的钱是给了我们一些，但一年也就是三千五千的，我们也感觉不到。嗯……锅碗瓢盆还得靠你们自己置办。”
“妈，既然上学不需要花钱，为什么不让小耿上？”袁小莉忽然说，“陈耿婚前挣的钱都给了你和我爸，这个家就是他帮我爸盖的，为什么只有他两间屋？你要是早告诉我这个家不是陈耿的，我还不嫁给他呢。”
“上了学就得不要房子吗？”母亲大声说，“俺家这么穷，你为什么还要嫁给俺？既然嫁过来了，就得认命……”
“你愿意陈耿当光棍吗？”袁小莉截口问。
“离开你，俺小耿就是光棍了？”母亲撇撇嘴，“说什么也没用，必须分家。小耿，你买楼的时候，你爸也给你三万，我和你爸不会只偏袒一头……”
“胡说！”父亲搭了腔，“你去弄三万块钱给小耿呀，我一分钱也没有！”
袁小莉瞥我一眼，没有说话。
母亲又说：“你爸不能干累活了，也挣不了几个钱了。过几年，我们动弹不了的时候，你们哥俩就得商量着一个月拿出个三百五百的，养儿就是为防老……”
“陈耿还有资格养老吗？”袁小莉黑着脸，“家里的房子又不是俺的……”
“那俺就让小锋养……”
“我没钱！”翠云说，“陈锋一个月就挣三瓜俩核桃的，又要养家糊口，又要还房贷，我们吃饭都是问题，房子装修我还想问你再要点钱呢。以后还要买家具，还要过日子，还要买奶粉，还要买车……”
“这是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一个钢镚也没有！”父亲阴沉着脸。
翠云绷着脸说：“我快生孩子了，在上面坐月子很不方便，我要住这间屋。妈，刚才你说了，你们住的是我和陈锋的屋子，那你和我爸搬出去吧。”
“搬到哪里去？！”父亲脸红脖子粗。
“西厢房还闲着……”
“那是你哥的厨房，你没见里面有煤气罐吗？再说，那间屋子太小，我们也住不下呀。”母亲咧嘴说。
“东厢房也闲着……”
“那是你和小锋的厨房，我们也不能住。”
“没事，你们住吧。”翠云又说，“你们要是不愿意，就去外面租房子吧，反正我就要住这间屋子。”
“要搬你们搬，我哪儿也不去！”父亲吼道。
翠云显是被公公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双肩颤了一下。只一霎，她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走出了屋子，走出了院子。
陈锋急忙站起身，嘴里叫着“云儿，云儿”，一溜小跑追了出去。
母亲指着父亲的鼻子，也吼起来：“你个老死尸，嗓门跟驴叫似的，就不能少说一句？翠云就要生孩子了，你把她气走了，这样好了？”
“走就走，我才不管呢！”父亲瞪着两眼。
“你就不能装作没听见？不管翠云说什么，咱们都先应承下来，过一阵子，我再跟她好好商量……”
“商量个毛！”我忍不住了，“你不能太顺着翠云，她要把你和我爸赶出去呀！”
“她要是不嫌人家笑话，就把俺老俩撵出去吧，俺俩去大街上睡。”母亲说，“我不信翠云会这样，她说笑话的。”
“翠云可不是开玩笑。”袁小莉开了腔，“今天中午翠云的妈来了，来跟翠云说分家的事，这也是她妈的意见。”
“陈锋主不了事，什么事都听老婆的，翠云又听她妈的，这日子怎么过呀！”母亲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过日子都这样，迁就一下……”
“这是我盖的房子，谁也别想把我撵走，我才不信这个邪！”父亲兀自绷着脸。
“迁就一下？”我说，“妈，你要迁就到什么时候？她把你们赶出去，你和我爸怎么办？”
“耿，你别说了。”袁小莉说，“妈要是不迁就的话，翠云的妈就来骂街。我早听说了，她很会骂人的，脾气还不好，弄不好还要动手呢，难道你想让翠云的妈揍咱妈？”
“反了天了，让她来揍我看看！”父亲跳着脚。
“闭上你的臭嘴行不行？”母亲说，“你让小锋夹在中间怎么办？小锋很可怜，上大学的时候还出去打工……”
“陈耿！”袁小莉忽然提高声音，“你弟弟上大学很可怜，当白领也不过挣个三瓜俩核桃的。你是初中生，又在车间干活，挣钱又多又容易，女儿还小，家里也没什么花销，咱一家三口也不花钱，将来你多给爸妈一些钱，知道吗？”
“我挣不过陈锋的，我一个月才……”
“过去睡觉吧，女儿睡着了。”袁小莉瞅我一眼，抱着女儿出去了。
我喝了几口茶水，起身回了屋。
屋里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我喊了声“宝贝”，袁小莉没有搭腔，难道这么一忽工夫她就睡熟了？我心下狐疑，摸索着开了灯，袁小莉躺在床上，双目炯炯地看着我。
“开灯干什么？”袁小莉冷冷地说，“你还不想睡？”
“总归要脱衣服嘛。”我笑了笑，“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我从不知什么叫生气！”袁小莉脸色很难看，“你倒说说看，翠云让妈干什么，妈就干什么，还屁颠屁颠的，跟伺候娘娘似的；我跟妈说什么，人家从来就没放心上。还有你爸，他给了陈锋三万块钱，就不打算给你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爸年纪大……”
“就你知道爸年纪大，人家陈锋就不知道，陈锋只知道老婆第一，别的什么也不管。爸不给你钱，将来养老你出不出钱？陈锋不出钱天经地义，你不出钱就是不孝！”
“老婆，别生气，明天陈锋回来，我就跟他打架，我一脚把他踹出去！”
“我可没让你跟陈锋打架，你跟他打架干什么？这是翠云的事，跟陈锋什么关系？你有病啊，陈锋是你亲弟弟，他惹你了？”
“谁让他问爸要钱的……”
“你爸愿意给，人家愿意拿，你管得着吗？你爸就是不给你，干瞪眼，气死你！”袁小莉冷冷的笑，我从她的笑里分明地感到薄薄的凄凉。
“这样吧，明天我就跟爸摊牌，让他给我拿三万块钱。我不管他是去偷还是去抢，都得拿出来，否则我跟他没完！”我扬起拳头，演技已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你要逼死你爸呀！”袁小莉一脸惊讶，“你怎么这样啊，你太可怕了！”
“这怎能算是逼呢？他能给陈锋，就必须给我。我没问他多要钱，只是拿回属于我的那一份。你别管了，这一次我寸步不让！”我的演技更上一层楼。
“都是让钱逼的！爸年纪大了，又得了病，翠云还这样，你再问他要钱，——天哪，你不怕街坊邻居笑话吗？”袁小莉摇摇头，“算了，以后再说吧。”
“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都是你的词，都是你的理，我真拿你没办法，唉！”
“叹什么气呀，家里就得老婆说了算，哼。”袁小莉脸上现出狡黠的笑。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袁小莉鼻息沉沉，看来已经睡熟了。我悄悄穿衣下床，悄悄出了屋。坐在门下的石阶上，点上一根烟，默数寒星。
“咣当”一声，隔壁的门开了，母亲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了吸着闷烟的我，没好气地说：“这么晚还不睡觉，坐在这里干吗？小莉不让你上床？”
“没有。”我吐出一团烟雾，“我睡不着。”
“小耿，”母亲走近几步，“刚才小锋打来电话了。翠云说，这个家是他们的，你们一间屋也没有……”
“为什么？”我瞪大了眼。
“这……这也没什么错。”母亲瞅了瞅我的窗子，“小耿，小莉睡了吗？”
“睡了。妈，你怎能……”
“别这么大声！”母亲说，“你想呀，你结婚都快七年了，你和小莉在这个家住了七年，而小锋才刚结婚，他俩还没住呢。再说，我一直给你看孩子，也没给小锋看过……”
“小锋有孩子吗？”我忍不住说，“他还没有……”
“你小点声！”母亲说，“翠云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过了年很快就有孩子了。唉，你爸盖的房子，小锋也没捞着住，他可是吃亏了！翠云还说了，这个家如果不是她的，他就跟小锋离婚，小锋就成光棍了！”
“妈，”我心里一片冰凉，“家里没我的房子，小莉也会跟我离婚的，你愿看到……”
“你怕了？你害怕了？”母亲截口说，“这样正好，你再找一个。你在外面打工，工厂里有那么多女的，你就没遇到几个合适的吗？”
“几个？妈！”
“你不会小声说话吗？”母亲白了我一眼，“你听我说，小莉不敢跟你离婚的。她要是离了婚，去哪儿呀？她长得又不算俊，个子还那么矮，谁会要她？我跟你说，她刚生下来，她妈就不打算要她了，她要是回家，她妈就会把她赶出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知不知道？她只可以去她姥姥家，她姥姥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她带着个孩子，还要挣钱吃饭……”
“妈！”我再也忍不住了，“你口口声声说对待我和小锋是一样的，可小锋离婚你就害怕了，你还鼓励我离婚，你——我离了婚，孩子给谁？”
“让小莉带走，不就个臭丫头片子么，我们不要！”母亲撇撇嘴，“你一分钱也别给她，我倒要看看她带着孩子能去哪儿。离了婚的女人也是不好找的，她已经是个娘们了，还以为自己是黄花闺女呀。再说，回头人再找窝，会让村里的人看不起……”
“妈，”我心口堵得难受，“我最后说一遍，家里没我的房子，我绝不同意！还有，不管到什么时候，老婆孩子我也不能丢。妈……”
“你别叫我妈！”母亲黑着脸，“你都不管兄弟了，你不是这家里的人了，还叫我妈干什么？小锋心里有你这个哥哥，可你心里没他这个弟弟，你只顾自己，都不念及手足之情了，你——你太自私了！小耿，你变了，你变坏了！我还记得，以前你见我头上长了几根白发，就会心疼得不得了，还说将来有了钱，会让我住大房子，穿好的，吃好的，可你现在呢！你只考虑自己，只想着老婆孩子，你老实说，这些话是不是小莉教你的？”
“这是我的事，跟小莉没关系。”我抚了抚胸口，“妈，我要怎样才算是不自私？”
“这还不简单吗？”母亲说，“你和小锋是亲兄弟，是一个娘生的！有什么事你俩商量着来，你偷偷地给小锋钱花，小锋有钱的话也会偷偷地给你，咱们才是一家人，老婆算个什么东西！老话说得好，兄弟如手足，老婆就是一件衣裳，不行咱就换一件！”
“你说什么？”袁小莉推门闯了出来，“老婆是衣裳？衣裳要三天一换！耿，你让妈给你换件衣裳吧，我这就带着女儿走！”
“小莉……”
“不用喊，她要是不嫌邻居笑话，就让她走！”母亲一脸的不屑，“有什么了不起！小耿，她这是嫌咱家穷，你还看不出来吗？”
“哟，我真看不出来你家还很有钱呀！”袁小莉哆嗦着嘴唇，“我嫁给陈耿的时候，你家是暴发户啊！我真是太有福了，我是百万富翁的儿媳妇啊！”
“我家有钱没钱关你什么事，有本事你别嫁给我儿子呀，你走呀！”母亲跳着脚吼，“家里就是没你的房子，你想怎么样吧？！”
“大半夜的，你扯着嗓门吆喝，陈锋还没回来呢，有你这么当妈的吗？你是想让他兄弟俩打架吗？”
“哟，你还盼着他兄弟俩打架呀，这样你就高兴了？你就满足了？”母亲指手画脚的，“瞧你这小个子吧，这么个小人物还挺能蹦跶，我看你就是个坏货！有你在这家里，这个家永远不得安生！”
袁小莉脸蛋憋得通红，几步窜进屋，抱起熟睡的女儿，又几步冲了出来：“陈耿，我——这是你妈赶我走的，你走不走？我可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