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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遭遇过数次退稿，但都没有这一次让我伤心绝望。
已过而立之年的我，还是一事无成，东飘西荡。在这炎炎夏季，我居然有了寒意，感觉就连天空都成了灰色的，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女同事小米问。
“家里的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糟心。”
“你家里怎么了，嫂子的事？”小米又问。
“不，”我摇头，“你嫂子很好。就是家里用度紧，老婆孩子快吃不上饭了。”
“哦。”小米抿嘴一笑，“陈哥，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我伤心并非仅仅因为退稿的事，我跟袁小莉谈恋爱时，就曾夸下海口，我的小说一定能发表。可这都五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成功。人生能有几个五年，能有几个五年的美好时光？袁小莉定会失望，定会觉得我根本不是个当写手的料，从而会提出离婚。我已是一无所有，袁小莉若再离我而去，我怎还有勇气活下去？
三天后，袁小莉打来了电话，跟我聊了几句，忽然说：“耿，你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
我难以启齿，忽然想起“是祸躲不过”这句老话来，便硬着头皮说：“老婆，告诉你一个噩耗。”
“啊！”袁小莉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我被退稿了，就这两天的事。”
“哦。”袁小莉吁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呢，多大点儿事呀。”
“老婆，”我试探着问，“你，你不想跟我离婚吗？”
袁小莉咯咯笑起来：“你有病呀，孩子都有了，我还跟你离婚干什么，你想什么呢！”
“亲爱的，”我松了一口气，心里也有了活气，“这是我的一个门槛，也是我人生的冬天，我真不知该怎么做了。”
“耿，别想太多。”袁小莉说，“所谓门槛，过去了便是门，过不去就是槛，在你不当回事的时候，一切就好了起来。你说对吗？”
“有道理！”
“别给自己太多压力，就把写作当成一种娱乐吧。”袁小莉又说，“休班时，别人上网吧玩游戏，你在家写东西，不是很好的事么？等闺女上了幼儿园，我就跟你去打工，我们的小日子会好起来的。”
我呼吸了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我看到，天空依然蔚蓝，阳光依然明媚，城市依然是原来的城市，街道依然是原来的街道，原来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世界依然美丽。
已是深秋。这天，在食堂里吃过午饭，我正要给袁小莉打电话，袁小莉却先打过来了。
我接通说：“你怎么打来了？”袁小莉笑着说：“想你了呗，闺女让我给你打的。”
“闺女？”我也笑着，“她还不会说话哩。”
“她看到我拿着手机，就对我说‘喂喂，妈妈打喂喂，爸爸喂喂。’我就给你打过来了。耿，你不知道，刚才你闺女看咱的全家福，不停地喊爸爸，还不停地亲你的相片，把相片弄得全是水。还有，昨天夜里，你闺女突然醒了，圆睁着俩眼，说了一句‘我想爸爸了’，说得可清楚了，吓了我一跳呢！”
“是么。”我心里暖洋洋的，“我也想你们了，我想请假回家一趟。”
“行，多请几天吧。”
“怎么？”我一愣。
“耿，”袁小莉的声音忽然有些悲戚，“爸病了。”
我心头一跳，急问：“你爸还是我爸？”袁小莉没好气地说：“咱爸！”
“得的什么病？”我又问。
“前天下午，包工头让人把爸送回了家。他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土和水泥，耷拉着脑袋，也不说话，只是说头晕。妈逼着他去镇上的医院做检查，结果是肾结石。”
我一怔：“肾结石怎可能导致头晕呢？”
“他的血压也很高，都到一百八了。医生说，高血压容易导致脑梗塞和脑溢血。今天，陈锋和陈涵都回来了。陈涵给爸买的药，让爸去县城的医院看病，爸心疼钱，就是不去。耿，你快回来吧！”
“好，我这就请假。”
“等一下！”袁小莉又说，“前几天我听你说，车间主任要提拔你当领班，是吗？”
“是的。”我说，“主任说我工作挺好的，过些日子想提我当领班，怎么了？”
“你们公司正是旺季，活儿很忙，这个时候你不该回来，主任会对你有看法的！”
“小莉，爸病了。”我叹了口气，“就算我当不成领班了，也得回家！”
我赶到家时，已是日落西山。父亲见到我，只是抬头打了声招呼，就没话说了，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时不时地抽上一根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哥，”陈锋把我拉到大门外，“公司里很忙，我走不开，我这是下了班回来的，明早还要赶回去。你知道的，就我一个人挣钱，还要还房贷，不能请假的。再说，翠云也不让我请假，明天你陪爸去县医院看看吧。”
我茫然地点点头：“行，你去忙吧。”
吃过晚饭，我就回了房。袁小莉坐在沙发上嗑瓜子，抬眼打量着我，“陈锋跟你说什么了？”
“老婆，”我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我心里很烦，你就不要问了。”
“烦？”袁小莉发出一声比冷风更冷的笑，“爸生病了，你请假回来我能理解，可陈锋就不请假，这仅仅是为挣钱，但你请假就可能当不成领班了，你爸就你一个儿子吗？”
“你别计较了，反正我也不想干了。”
“干得好好的，怎么了？”袁小莉一下子站起身。
“女儿一天天大起来。我想去市区找个工作，起码能多回家几次，行吗？”
袁小莉想了想，说：“依你吧。”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和陈涵陪着父亲去了县人民医院。做完CT检查，医生说，肾结石不是很严重，吃点药就可以了，血压高也得吃药，都得经常吃药。
“陈锋呢？”到家一进屋，我就问。
“你找他干吗？”母亲说，“他一大早就回公司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说完，我拉着袁小莉回了房。
“耿，”袁小莉皱着眉头，“看你神经兮兮的，女儿还在床上调皮呢，有什么事呀？”
“去医院做检查，又拿了些药，总共花了五千多块，陈涵给了爸一千。”我说。
“你看，”袁小莉说，“还是闺女孝顺吧？”
“是呀。”我说，“我是这样想的，剩下的四千多总不能让爸一人承担吧，我想跟陈锋平摊了。”
“你有病呀。”袁小莉冷着面孔，“陈锋已经走了，你想打电话让他回来吗？就算他回来了，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他听老婆的，翠云在家。”我刚说完，翠云就端着洗衣盆到了水井旁。我忙说，“好老婆，去吧，去跟翠云好好商量一下。”
袁小莉摇摇头，鼓着腮帮走了出去。
妯娌俩叽叽咯咯，有说有笑的，都是一副开心模样。没想，回了屋袁小莉就敛了笑：“翠云不同意。”
“她怎么说？”我心头一跳。
“翠云说，现在是他们最困难的时候，就陈锋一人挣钱，她还怀孕了，等以后再说。”
“她怀孕了？”
“嗯，”袁小莉点点头，“都一个多月了。平时她一直在娘家，只有陈锋回来的时候，她才跟着回来，回来一吃饭就哇哇的吐。”
我缓缓坐在沙发上，半晌无语。
“耿，”袁小莉拍拍我的肩，“你想一人承担也没关系，我不反对。只是，下个月闺女打疫苗需要花钱。马上冬天了，闺女还没棉衣呢，我也没几身像样的衣服，还有庄子的老婆梅丽……”
“以后再说吧。”我说，“明天我就回去，你在家好好照顾女儿，年底我就辞职。”
袁小莉说：“反正你请假了，就再请几天吧，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也要放假的。”
“也行。”我想了想，说。
下午，我和母亲下地掰玉米，袁小莉抱着女儿也跟了去。女儿已经会坐了，袁小莉在地堑上铺上一个薄薄的小褥子，给她一个老玉米，就能玩上半天。
天快黑了，我们才往家走。走到胡同口，就见庄子的老婆梅丽迎面走过来。我正要跟她打招呼，袁小莉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不要说话。就这一愣神儿的工夫，梅丽已与我擦肩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