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河蟹自采石场内的浅水之中慢慢爬上岸来。
石滩之上躺着一名满身血污的汉子。很显然,它正是被这罕见的景象给吸引上来的。
这名晕倒的汉子,正是赵燕豪。
那河蟹举着两枚红通通的蟹钳,飞快地横移至赵燕豪身旁,竖着一对长长的小眼睛,好奇的望着这名擅闯领地的不速之客。
过不多时,又有好几只河蟹闻讯而来。
众河蟹吐着白沫商量了一阵子,却均不敢妄动。
这世上从来不缺勇者。
果然,有一只河蟹见他一动不动,终于壮起胆子挥钳去夹了夹衣服,大有试图一举拖回洞府之架势。
遗憾的是,纹丝不动。
“爷爷爷爷,快来看啊!这儿有好多好多螃蟹!我去捉来给您晚上下酒!”
稚嫩的童音声中,一名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这男孩约莫十来岁年纪,乱蓬蓬的黄发,衣衫破旧;在他身后,有一名花白胡须的黑瘦老人,衣衫已旧得褪色,补丁累累。
“慢一点跑,……小心别摔着!”老人撵之不上,气喘吁吁的提醒着。
这孩子定然是位名震蟹界的螃蟹杀手,众蟹见状自然大惊失色。
一阵凌乱的沙沙声中,众蟹纷纷横窜回水中,水面泛起阵阵小水泡,却早已不见了它们的踪影。
“啊!……”
小男孩忽然惊恐地大叫一声,一边后退,一边颤声喊道:“爷爷爷爷,……你快来看呐!……这儿有个人,好象已经死啦!”
昏迷之中的赵燕豪忽感身旁有什么动静,霍然睁开双眼。
一名头发蓬乱的小男孩的面孔映入眼帘,正以关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呵,醒啦!”
小男孩欣喜不已,迭声喊道:“爷爷爷爷,您快来瞧,他已经醒过来啦!”
话音甫落,一张黑瘦的老人面孔凑将过来。
“您是?……”赵燕豪盯着那老人,欲起身见礼。
“莫动莫动,不必多礼!小老儿姓侯,划船的!”
那老人微笑着轻按他肩膀,满面的黑纹褶皱成一团,却给人以一种说不出的温和及慈祥之感,“年轻人,你受的伤很重啊!”
“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
赵燕豪心神激荡,忽感身子似在晃荡,便好奇的侧首打量周遭。
夕阳的余晖染红了江面。原来竟已是傍晚时分,而自己,则置身于一尾货船之上。
“老人家,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天将黑啦?”赵燕豪心下茫然。
他清楚得记得,自己晕倒之时,应当尚未过辰时的。
“呵呵,你呀,已经昏迷大半日啦!”
“哦?……咱们这是去哪儿?”
“偃师呀。”老人微笑道:“我这一趟拉的是石材,到偃师交货去。”
“您说什么?!”赵燕豪闻言心下一急,“这可如何是好?老人家,晚辈有要事,得回龙门镇去哩……”
“年轻人,莫着急嘛!等先养好了伤,再回去办事也不迟嘛!”那老人安慰道:“……你就放宽心罢,我也是龙门镇之人,咱们明晚便可赶回去的!”
◎◎◎
沉沉的暮霭,轻烟一般笼罩于江面之上,蔚蓝的江水,渐渐变作铁灰色。
三三两两的水鸟,轻盈的绕船低徊着,不时发出欢快的啁啁声。两岸的景致,逐渐模糊起来,袅袅四起的炊烟,倒仍清晰可辨。
“赵老弟,来,陪小老儿喝口酒罢!”侯老汉扬了扬手中的酒葫芦,递向斜靠于船舱之中的赵燕豪。
“谢谢!我不会喝酒。”
赵燕豪摆摆手,眼望正在船头撑船的那名小男孩。
夜色之下,那矮小而枯瘦的身子,显得无比地吃力。
赵燕豪忽然甚为心酸。
“侯老爹,他还那么小,怎么就让干这大人干的活计来啦?”
侯老汉摇摇首,满面的皱纹尽是哀伤,又喝了一口酒,叹息道:“有什么办法呢?他若不来帮我,不给缓上一口气,难道眼看着我这把老骨头给累趴下么?”
“那倒也是……那他父母呢?”
“唉!……死啦!都死啦!”微光之下,侯老汉的眼角泪光隐隐,“他老子是当兵的,死在了疆场之上;他娘呢,得了痨病,在他七岁那年,也去啦。留下咱祖孙俩相依为命。……唉,可怜的孩子呀!”
背对着他们的小侯肩头微颤,抬手抹了一把泪。
“唉,我已是活不了多久啦!”侯老汉瞧着孙子的背影,摇首重重地叹息,喃喃道:“快快长大!快快长大罢!……”
赵燕豪的眼角湿润了,温言安慰道:“侯老爹,莫那么悲观嘛。我瞧您的身体呀,还好着呢。——再活它十年二十年的,肯定没问题……”
侯老汉摆摆手,轻喟道:“莫安慰老汉啦!自己的身子骨,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别的呢,倒没什么;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这可怜的孙子呀!”
“您老莫忧心,真到了那一天,我会照顾好他的!”赵燕豪脱口而出。
侯老汉定定得望着他,过了良久,方才摇首道:“谢谢!谢谢!年轻人,你能有这份心,小老儿就感激得很啦!……放心罢,他已慢慢长大啦;还有货船哩,饿不死的……”
赵燕豪点点头,沉默片刻,诚挚的道:“侯老爹,以后若实在过不下去啦,让他到嵩山少林寺来找我就是啦。”
“你……你是少林寺之人?那感情好!”侯老汉闻言面露惊喜之色。
“是的。”赵燕豪微笑道:“他若肯来我少林,所有人都会待他很好很好的。”
“……真的麽?”侯老汉的目光,惊喜之中带着一抹怀疑之色。
“那当然!”赵燕豪不无自豪的吹嘘道:“只要是晚辈求肯之事,住持方丈准会应允的;只要是晚辈的意思,阖寺上下,决无人会反对的!”
侯老汉大喜过望,忙拉过孙子来,命他拜倒在地。
赵燕豪将他轻轻拉起,微笑着摸摸他小脑袋。
小侯满面喜色。心下突然泛起一种又有了父亲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