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上只剩下两个人了,她们两个保持一定的距离,也不说话。
施然见摆渡者回来,急忙迎上去。
摆渡者以为她要先行离开,便说:“走吧。”
施然不动,指了指另一个女孩,贴近摆渡者的耳朵轻声说:“先送她吧,她已经等了很久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肯跟我说话,你去试试。”
摆渡者踩着卵石滩走过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女孩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一样。
她只是蹲在那里,蜷缩成一团,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摆渡者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还穿着一件肥大的外套,双手都缩在袖子里,似乎很冷的样子。
摆渡者走到她的侧前方,也蹲下身子,只是仍然比那女孩要高出一些。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
她丝毫不动,宛若一座雕像。
“姑娘?”
摆渡者见其没有反应,便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哪知她会如此剧烈地反应,她像是被推倒一般瘫在地上,双手撑在背后,用脚蹬着卵石后退,刘海飞散,摆渡者看到了她眼中的惊恐和哀求。
摆渡者站起来,想把她扶起来,可是又不敢轻易接近她,于是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只是竭尽全力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我是来接你走的,在地狱待的够久了,我们回去吧。”
她这才仰起头,盯着摆渡者看了一眼,旋即眼神又飘向了不知何处。
摆渡者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他掌心的血迹早已干涸脱落,只剩下厚厚的茧子。
女孩似乎在伸手和不伸之间犹豫,摆渡者也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她的袖子向前挪动了一些,只是仍旧颤抖个不停。
摆渡者可以根据她的表现看出她害怕的原因所在,于是继续轻声说道:“不用害怕,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
女孩微微低着头,目光却移到了摆渡者的手上,她透过刘海的缝隙观察着身前的男人。
她不动,男人也自始至终没有放下那只手。
女孩缓缓伸手,伸到一半时,袖子从她的纤纤细手上滑落。
几条伤疤赫然出现在她的手腕上,摆渡者也看得清清楚楚,但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现,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她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手腕上的伤疤被看到,于是如同被针刺到一样迅速缩回手。
她用手撑着地面,很艰难地独自站了起来,又轻轻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摆渡者收回手,“跟我走吧,摆渡船会带你重回人间。”他走在她前面,也不回头看,好让她放心,只是走得很慢。
摆渡者听不到身后有任何的脚步声,但当他回头时,那女孩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跟着。
摆渡者伸手做出“请”的手势。
女孩犹豫着,终于还是登上那艘小舟,只是蜷缩在船尾,似乎那样就能跟划船的摆渡人拉开距离一样。
“坐稳了哦。”摆渡者小心翼翼地登船,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天边,光明略大于黑暗。
小舟朝着最亮的方向稳稳当当地起航。
沉默。
无尽的沉默。
只能听见船头和桨边细细的水流声。
摆渡者欲要打破无声的寂静,“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有回答。
“跟我说说话嘛,我一个人划船好寂寞的哦。”摆渡者的语气中夹带着一丝乞求。
“…墨。”
她的声音很小,如同蚊子般细小。
摆渡者只听见一个“墨”字,却不知是哪个,但也不继续追问,“看你也不太爱说话的样子,那我就叫你小默好了。”
摆渡者收不到任何回应,他也毫不在意,似乎自言自语般说着:“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都被我看在眼里。
就像上一个女孩子,她的父母重男轻女到了极致,她从不被父母重视,感觉自己是一个受操纵的木偶。
我告诉她:离开那个家庭,去努力寻找自己所爱和爱自己的人,这让她重燃起希望。
我就在想啊:人呢,总会遇到不顺,但是一定要勇敢地面对,大不了就跟所有人撇清关系,但是呢,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小默的手即便在袖子中,但还是令她感到不安,同时那些伤疤似乎再次刺痛起来,她将双手深深地藏在怀中。
“小默,你可能觉得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容易,尤其是对于我这个局外人。
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活着,比任何一切都要重要。
活着,就有机会抛弃掉自己的曾经,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乱七八糟的事,统统让他们去死好了!”
小默似乎不为所动,仍旧呆愣愣地坐在那,像块木头。
恶鬼们不知何时出现的,早已把这小舟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住。
奇怪的是,小默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的神色,或许对于她来说,对人的恐惧更胜于恶鬼。
小舟似乎陷入了停滞的状态,任凭摆渡者如何努力,没有一丝风从面前刮来。
摆渡者告诫小默恶鬼的所作所为,让他别看别听,可小默仍旧是那副呆愣愣的表情。
摆渡者也不敢上前去替她捂住耳朵或眼睛,恐怕那会把她吓得直接投身冥河吧。
恶鬼们的表演开始了,它们的身体和颜色变换着,生动地演绎起女孩过往的种种。
那年,小默还是个稚嫩的孩子,只有六岁。
父亲跟着一个女人走了,那女人浓妆艳抹,穿着一件红色旗袍,胸前一抹雪白,露出大白腿,扭着屁股,挽着父亲的胳膊。
父亲就被那个狐狸精这样勾走了。
母亲当时衣服外面还套着一件充满油污味儿的围裙,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痛哭。
他们消失在街头好久后,母亲这才抱着她,哭喊道:“爸爸不要妈妈了,以后就只有我们娘俩相依为命了……”
她跟母亲说:“妈妈不哭,我会乖乖的,我们不需要爸爸!”
母亲摸着她的头,重重地点头。
小默那双稚嫩的眼神,想必完全没有意识到:命运将从那时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