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锅所谓隐蔽处,乃是后山的一个宽阔的山洞,洪锅放羊避雨时发现。
此洞背阴向阳,宽敞隐蔽,与零叮村隔着一片树林,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林中巨兽被除后,逃出的鸟兽又陆续回至深山密林。此洞离鸟兽所居之处距离较远,因此颇为安全,不必太过担心猛兽来袭。
平日里,村尉李冈和村里的张寡妇常在此洞中幽会,洪锅躲在暗处,不知偷看了多少回二人的干柴烈火,云雨大作,洪锅对此事一向乐此不疲,视为平身最爱之事。
张寡妇与李冈青梅竹马,因指腹为婚,长大后却嫁给了李冈的好友;张寡妇守寡多年,夫君也因保卫村子而死,是封了烈女的。而李冈乃是村尉,战功无数,是村中英雄,在村中颇有威望,自己心爱之人又是好友遗孀。因这些礼规俗事束缚,二人不能堂堂正正成亲,也只得偷偷摸摸,在此洞中苟合,以解相思之苦。
“李大哥!张大姐!不知道你们现在能不能在一起啊?”洪锅躺在洞内,感慨着物是人非。
“差点忘了,张寡妇他男人也在阴间,你们三个见面,怕是有好戏看了,哈哈……”洪锅刚想要笑,又想起故人皆逝,莫名的落寞伤感又瞬间涌上心头。
过了片刻,洪锅起身,单手刨地,挖出一坑;
“师父说的纯阳童子血,不会就是……童男的血吧?事到如今,只能一试了!”洪锅想着,将月牙坠的碎片埋了进坑内,又咬破手指,滴了三滴血在月牙坠的碎片上,再把坑填满,堆起了个土堆。
“师父!您吩咐徒儿的事,徒儿已办!希望您老人家能再显灵啊!”洪锅说着,对着那土堆拜了三拜……
转眼间三天已过,那处土堆仍旧没什么反应。入夜,洪锅用火镰升了火,放在洞口,如此一来,鸟兽自不敢近前。
他来至洞中一角蹲下身来,以手触地,捏了几块土在掌中一搓,见此处土地颇为干燥,便拾掇了些干草铺地,侧身缓缓躺下,望着洞外被火焰隔断的幽幽暗林,洪锅不禁哼唱起来:
“群邪出虚漠,
焦土漫城郭。
血雨染州郡,
关山映烽火。
与子同持剑,
纵马荡诸魔。
丹心永不灭,
碧血耀山河!”
这首名为《羲志》的歌谣洪锅平时极其厌恶,是在村正严令相逼下才勉强学会;洪锅一向最喜欢唱些低俗粗艳的小曲,在他看来,《羲志》这首老掉牙的歌一本正经、傻了吧唧、又土又老又难听,然而此时故人皆逝,这首古老的歌谣也不那么令人生厌了;
唱着唱着,声音渐渐变小,泪水从洪锅眼角流出,沾湿了草铺,眼前被泪水浸染得一片模糊;山洞内,歌声慢慢消失,洪锅开始进入梦乡,睡了过去……
“这么睡觉,太浪费了!”土堆内传来了桃夭法师的叫声;
洪锅惊讶坐起,揉了揉双眼,转头一看,只见一株桃木破土而出,从那土堆上生长开来,开枝散叶,直至洞顶,逐渐长成一棵人形桃树,枝叶遮蔽了半块洞壁;又过了片刻,树身上端长出一张人脸,五官与桃夭法师一模一样;
“师父?师父?是你吗?”洪锅惊呼道;
“乖徒儿,是我啊!哈哈哈哈!”桃树上的那张人脸张嘴笑道;
洪锅走上前,抚摸着桃树的枝叶,喜极而泣道:“师父!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怎么变成树了?”
桃夭法师道:“我五行属木,本是桃都木修炼而成,因而借木胎还魂。此树乃是为师的本命桃木,看我腹部的树洞没?”
洪锅定睛向桃树中段一看,有个巴掌大的树洞,正好处在人形桃树的腰腹部。树洞中,一棵晶莹剔透的肉色蟠桃生在其内,仔细观察,蟠桃内有个白色的蝌蚪在缓缓地游荡。
“小子!从明天开始,你每天早晚要给我浇两次水!半年后,木胎成形,洞中的果实成熟,我便能重获肉身!“
“哇!这……这太神奇了吧!真的假的!”洪锅道;
“当然是真的啦!记住了每天浇水,早晚各两次!”桃夭法师再次嘱咐;
“放心吧!师父!徒儿一定照办。“洪锅肯定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师父,您说您乃桃都木修炼而成,那桃都木是啥?桃树上砍的木头吗?”
“哈哈!你说的是那桃木,和桃都木比,可是天差地别呢!”说道此处,桃夭法师清了清嗓子,继续言道:
“在海外有个仙山名叫度朔山,为鬼门入口,由大神神荼和郁垒掌管,山上有株极其巨大的桃都树,其树冠广阔,能覆三千里;其树高万仞,上立金鸡,日出则鸣,游荡了一夜的诸鬼闻声则进入鬼门。
桃都树的枝叶能避邪秽,连通异界,贯通阳间和幽冥,鬼邪皆惧之。
昔日,禅宗于桃都树上折枝作载,一木渡洋,回至须陀岛。
为师便是那只渡洋的桃树枝,因沾了禅宗光华,增长了修为,有了灵识;后经过禅宗点化,修炼成人,成为禅门入院弟子。
后我游历天下,曾受困于昆元山中,彼时得端阳子传凝丹炼气之道而脱困;故为师所修乃二元功法。
这月牙坠乃我肋骨所化,与我同体同源;我现在肉身已毁,灵魄长驻阳间,则会元息耗尽,魂飞魄散,所以要靠月牙坠往返于幽冥和阳间缓和过渡,得以养息蓄元。”
“哇!原来如此!原来师父的身世这么牛啊!”洪锅两眼放光,又接着道:“上次您说可使我断臂再生,是真的么?”
“那还有假,臭小子,把我这桃木枝插到你左手残断处吧。”桃夭法师说着,那桃木上的人脸开口伸出两尺长舌,就见一根小枝被托在其舌尖之上。
洪锅拿过那小枝插在左臂断处,只觉又疼又痒,那小枝仿佛瞬间生根了一般,根须与筋脉相融,竟牢牢与左臂合二为一了。
“你每天给这小枝浇一次水,七日之期,便能再长出新臂。”桃夭法师道;
“太好啦!多谢师父!”洪锅听言大喜,连忙拜谢道。
“嗯!你尘缘未尽,乃入世之人,我且收你为外院俗家弟子。依本门规矩,内院弟子才有法号。你乃我首徒,行走江湖,没个像样的名号也不像话,洪锅这个名字颇为粗陋,他日登堂入室,较为不妥,且容我认真思索几日,定赐你个上佳名号!”
“诺,师父!”
洪锅听言,不禁心中泛暖,心中直道:“没想到师父对我还挺看重的!起个名号竟如此认真慎重,还要想个几天!师父对我真是太好了。”
“从今夜开始,我先教你点本事吧!”
“真的吗?师父!您要教我什么本事啊?”洪锅一听,精神大振,两耳兴奋地竖起;
“教你睡觉!”桃夭法师缓缓地道;
“睡觉!我从小就会啊!这还用教么?”洪锅一脸懵地道;
“你呀!那是瞎睡!太浪费了!入睡之时,人体周身血脉松弛,真气游溢,正是养元蓄精的好时机啊!之前上了你两次身,损了你两年阳寿!所以……你自己得学着要补回来!”
“啊?你每次上身都折我寿的么?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弱啊!你精元不足,要是壮点,也不会这么伤身了!只怪你平常太猥琐!”
洪锅听言,想起了平日酷爱自溺之事,脸颊不禁一红;
“呵呵!臭小子!别废话了!我现在便上你的身,教你如何睡觉,给你养身补寿!”说罢,只见青光在从树洞内的肉蟠桃上泛开伸出,化作桃夭法师生前模样相连,游荡在洪锅面前,又要附身……
“别别!求您别再随便上我身了!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翘掉,我还想多娶几个娘们,多抱几个重重重孙子呢?我自己来吧!您说,怎么个睡法?”洪锅恳求到;
“嗬!还挺有志气,好吧!那你按我说的来!”
只见那桃夭法师的幻象浮在空中,将右脚抬起,由后脑过肩,伸出其右手捏住左脚脚踝,又向后抬起左脚,过右肩插入右臂臂弯中。
“这……这他娘的简直难到爷爷家啦!”洪锅见状心中默念;
“臭小子!这个姿势,名曰“盘弧式”!学我这般睡觉,保你能顺气养身,延年益寿!还有,你现在六根不全,气败体虚,不能修炼!想要练功修行的话,先得把身体养好才行啊!”桃夭法师开口说道;
“师父……这……太难了……”
“少废话,想报仇就别怕苦!见点困难便退缩,将来又怎能报仇呢?”
“师父说的对!我照做!我照做!”洪锅满面羞愧,心中思忖:“姑获法力高强,我再不努力,何年何月才能报仇?”
于是,洪锅咬唇强忍,照着桃夭法师的姿势,右手捏住右脚脚踝,将右脚举过肩膀;
“啊……”
一股剧痛生出,疼得洪锅大叫一声,坚持了片刻之后,洪锅连忙将左脚放下,摸了摸被撕裂的大腿根道:“师父!这,这个真来不了!生死天注定,这身子我懒得养了!算了吧……”
“真是个废物!”
“啊……
啊……
啊……”
山洞中,传出几声杀猪般的惨叫,桃夭法师懒得啰嗦,操控着桃树上的树藤缠起洪锅四肢,将他右脚抬起,由后背过肩,伸出其右手捏住右脚脚踝,又盘起左脚,让其脚踝过右肩插入右臂比弯,做成了“盘弧式”。
四肢如同被扭成麻绳一般,筋骨被扯得咯咯发响,洪锅初觉疼痛难忍,眼角不停飙泪;约莫半个时辰后,洪锅只觉一股暖流聚集于腹部,再由腹部而出,流遍全身,周身如同浸泡在热水中,温暖适逸,片刻之后,洪锅鼾声如雷,美美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洪锅早早醒来,只觉浑身通畅,筋骨从未如此松弛柔韧过,身上淤青的肿块消失不见,擦伤的小伤口也愈合了起来,插在左臂上的桃木小枝也变成三寸来长的小手……
“怎么样?臭小子!爽不爽?”
“爽!真是奇了!”洪锅应着,看着自己左臂新长出的小手啧啧称奇。
“哈哈!厉害吧!今后就用盘弧式睡觉!几日内,包管你养身修元,身强体健,个头见长!”
“个头见长?”听到这四个字,洪锅眼中放光,三十五岁的他瘦小枯干,个头如八岁儿童一般,甚是矮小,平日也总因此被人嘲弄。像村中义勇们一样高大一直是他的梦想。
就这样,为了长高,加上领略了“盘弧式”这种让人舒爽愉悦的奇特睡姿,洪锅于是再次做起“盘弧式”,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