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在大营空旷处停了下来忽然心里想到一个问题。
当年自己被丢在无颜庵门口被那个恰好需要一个孩子的老尼捡了去。
二十年过去之后便有了今日之宁王。
那如果当初死的那个是自己而另一个孩子被丢弃在无颜庵门口那会不是一摸一样的经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想来还真是无趣。
“据说你曾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沈原曾经说过南楚国主的美人张丽华也不及你。”
“沈原如此迷恋你,竟是不惜和温氏闹翻也想收你为平妻而不是小妾。”
“只可惜你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世家大户之人?”
老甄刚才说过当时温氏买了你进唐公府的时候你还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枯黄干瘦谁想到几年光景就出落成了个有沉鱼落雁之姿的绝世美人。”
沈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笑了笑道:“想来应该是真的很美。”
在空旷处坐了下来,沈宁下意识的摸了摸腰畔却发现并未带酒,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有些时候真的很想喝酒,不是为了酒能麻痹神经,而是酒入喉的那一刻辛辣感觉能让人觉着快意。
快意虽然短暂,解心烦忧扰也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但人最擅长的就是欺骗自己,而酒则是欺骗自己最好的手段没有之一。
看了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一片营寨沈宁笑了笑自语道:“那个家伙绝不会缺了酒。”
他起身往那边走了过去,一路碰到的巡防士兵纷纷行礼。
沈宁对每个人都点头示意,一点也看不出他现在的心情其实糟糕的要命。
进了辎重营之后沈宁径直走向王崇山的帐篷门外,守着的亲兵待看清了来人竟然是宁王殿下之后吓了一跳,连忙行礼然后就要去通知王崇山,却被沈宁拦住。
他撩开帘子举步走了进去,帐篷里点着一盏油灯但调得极暗。
沈宁站了一会儿才适应帐篷中的光线,随即被眼前看到场面逗得笑了笑。
这帐篷里竟然干净整洁的让人以为走错了门,竟是比女子闺房还要爽利些。
只是那一股臭脚丫子的味道着实恼人,闻着就好像是将香料喷在臭豆腐上的混合香气。
沈宁也不将那呈大字型趴在毡毯呼呼大睡王崇山叫醒,走过去将油灯拨弄的亮起来,寻了一壶酒在椅子坐下,看着王崇山那副死猪一般的睡相忍不住有些羡慕。
想到自己自跟着林小松逃亡一直到现在,竟是没有一日如王崇山这般睡的安稳踏实。
如今就算身在万军之中,沈宁也从不曾安枕无忧过。
扯过一条毡毯盖在王崇山脚上,沈宁笑了笑道:“怪不得打了半辈子光棍,这味道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承受的住的。”
他说话的声音极轻,或许是给王崇山盖双脚惊动了他。
这个枯瘦的家伙竟是一翻身坐起来,用一种连沈宁都叹为观止的速度抓起身边的横刀厉声喝问道:“何方孤魂野鬼!”
沈宁扑哧一声笑了说道:“你这辈子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竟是怕鬼怕成了这个地步?”
“还有就是……你刀子拿倒了。”
王崇山听出是沈宁的声音有些惊慌失措的将横刀丢在一边,就在毡毯趴伏下来行了个大礼语气惶恐的说道:“主公怎么到了臣这简陋的地方也不提前说一声。”
“臣这里脏的要命,要知道主公要来臣怎么也得收拾一下才成的。”
或许是睡迷糊了,王崇山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你这帐子里倒是干净的不像话,如果你能将你那臭脚收拾一下,孤不介意给你说一个黄花大闺女做婆娘。”
“别别别……臣都这把年纪了就别祸害黄花大闺女了。”
“等主公兴业得成之日,臣便告老还乡找个寡妇娶进门。”
沈宁大惊道:“就你这身子骨别管哪家的寡妇还不折腾死你?”
“三十年以的寡妇就能把你蹂躏祸害得连路都没力气走。”
王崇山难得的脸红了红道:“这个……这个……能给我老王家留个后就成。”
“想没想过衣锦还乡?”
沈宁忽然问了一句。
“想!”
王崇山犹豫了一会儿点头道“臣那乡下地方估摸着三五百年也没出过什么当官的。”
“前些年村里老孙家的儿子考了科举,虽然名落孙山可还不是吹嘘了这么多年?”
“臣现在好歹也是四品将军……”
“老家方圆二百里之内都没有过。”
“今日喝了你一壶酒。”
沈宁笑了笑道:“拿一个乡侯跟你换行不行?”
王崇山大惊失色,随即红了眼睛:“臣谢主公大恩!”
“别急着高兴,明儿一早挑几个得力的人手,孤让朝英登再给你找几个身手好的想办法进大业去。”
沈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如果你活着回来,孤给你升个县侯。”
“如果臣不去,拿那壶酒换个乡伯行不行?”
“不去就拉出去弹东西……弹到死!”
“孤给你追封个弹鸡公!”
大业城中无颜庵。
这无颜庵的院门一直还关着,大唐大业府样的封条也没揭掉。
只是在后院两间还算完好的房子中隐隐有昏黄灯光,屋子打扫的颇干净。
土炕铺了一层狗皮褥子,旁边是一床薄被。
土炕旁边是一张陈旧的木桌,桌子上堆放着很多经书。
一盏青灯伴古佛灯下一个女尼,看着那豆大的火光怔怔出神。
穿了一身带补丁的僧衣,宽袍大袖却难掩她婀娜的身材。
桌案经书旁放着一碗已经冻住的稀粥,面上结了一层薄冰映着烛火的光芒。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容颜依然令人动心,只是少了几分豪气多了几分淡然。
虽然她已经多日没有出过无颜庵,但闵崇的死她却知道。
沈蝉衣告诉沈宁林净秋在大业城中后,大批的通闻府密探便进入大业。
只比闵崇莫离回大业慢了两日,幸好那两日闵崇派莫离出去打探消息,等闵崇逃出大业后莫离根本就没有再去无颜庵。
如果沈子城知道她在这里,莫离绝不会将这样一件大事忘了。
闵崇身死的事密探来人告诉了林净秋。
“想不到进了这庵子也放不下的东西,终究还是要死一个才能放下。”
林净秋下意识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脸色凄婉的苦笑自语道:“便是剃光了这三千烦恼丝,烦恼却一丝没少。”
“本想着等一日偷偷回去看看那小兔崽子和容若成婚之后便了断了自己,这样也就能忘了你。”
“可谁想到你会比我先走一步?”
林净秋揉了揉发酸的眉角低声自语:“这么多年我还是很少能哭的出来。”
“你死了也好……”
“不然我自杀之前还是要杀了你的。”
“小宁子不杀你是因为我的缘故,可我已经打算死了,怎么能再留下你和小宁子作对?”
“燕山那一百多条人命已经压了我八年,我总得带你下去跟兄弟们说声对不起。”
“你怎么就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吧……也好。”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丢在土炕一边的软鞭,还有短刀、镖囊、腕弩、横刀、长剑这些东西都还在。
“我去杀了沈世永替你报仇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商量的口气,就好像在昏黄烛火的另一头椅子闵崇就坐在那里似的。
“我杀了沈世永帮你报仇,也帮了小宁子一个大忙。”
“若是侥幸成了就当我为小宁子送的贺礼,只不过这血腥的东西容若应该很不喜。”
正在这时候屋子外面忽然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林净秋瞬间起身,将软鞭抓在手里另一只手抓了镖囊问道:“谁!”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有人叹气道:“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您到东宫去。”
“太子殿下说您是宁王殿下的至亲,怎么能住在这么个肮脏简陋的地方?”
“若是宁王问起来太子殿下岂不是失了待客之道?”
“您放下您手里的兵器,这院子四周有一百二十名弓箭手。”
“您的鞭子再长也没什么用的。”
“况且……我没恶意。”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胖的离谱的家伙擦了把额头汗说道:“爬墙这事好多年不干了,还真是辛苦啊。”
新建好的东宫就挨着皇城自成一城。
在东宫不远处便是正在兴建的永安宫,正月十五之后工匠们便赶了回来,因为要赶工期便是晚上依然干得热火朝天。
太子沈子城站在东宫的城墙上,看着龙首塬那边永安宫工地照亮了半边夜空的灯火有些失神。
站在他身边的是个女子,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衫,即便在夜色中也显得格外显眼。
这女子虽然不是极美,眉目略显平常了些,但五官放在一起却显得很精致,骤然看了觉着一般越是看越觉着有味道。
而在这女子身后大概三米左右一身黑衣,还用黑巾蒙住了口鼻的黑石恭敬无比的站着。
偷偷抬起头看了面前那两个人的背影一眼,视线停留在太子沈子城身的时候眼神中都是敬畏。
而停留在那婀娜背影的时候却充满了恐惧。
“朱雀你说……我是不是该建议父皇先把永安宫的建造停了?”
“如果建议父皇停了永安宫的建设,父皇一定动怒。”
“但我如果说将节省下来的款项用作赈灾和大军远征窦士城父皇一定又会赞我。”
沈子城问又像是自言自语。
红衣女子没回答,而是看着另外一个方向说道:“青衣的武艺据说很好。”
沈子城一怔随即懊恼道:“就因为她的武艺不俗我才不让你去,我要的是完好无损的青衣而不是半个死人。”
“你若去了,日后我拿什么和沈宁换东西?”
“是啊……玄武不杀人……”
“因为他胆子太小见血就晕。”
红衣女子轻声说了一句,语气透着轻蔑和些许不满。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胖子一边登上城墙,一边恼火的嘀嘀咕咕的说道:“城墙修的这么高要了我的老命了啊……”
“来回多走几次岂不要把我累瘦了?”
想起包子铺里那人对自己没有一点办法,这胖子忍不住又高兴起来。
在心中想着吴贱人啊吴贱人,若不是老子心善留情放你一马,今晚也将你抓了关水牢里岂不是很爽?
可惜啊可惜……这么好公报私仇的机会,我竟然心软放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