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说得在理,可是……”太子一时不知如何辩驳,只犹疑着道:“你为何一定要为他翻案呢?”
仲陵一时哑然,片刻后才道:“为了公道正义,为了殿下所说的清明天下。”
他略带诧异地看着太子:“殷将军碧血丹心,公忠体国,却被冤屈致死,死后还背负着历史千古骂名,难道我们不该为他平反吗?”
太子眉头紧锁,沉吟着道:“而今朝局动荡,我根基未稳,身边少有可用之人。父皇并不信任我,秦王还留在京中兴风作浪,我处境尴尬……此时,并非良机。”
仲陵再次跪下,抱拳恳求道:“我并非要殿下一定要还殷将军清白,只是想借用殿下东宫太子的尊位,向皇上提议,给当年旧案一个重审的机会,或只是为我代为引见至御前。至于过程和结果如何,我会负责到底,绝不会牵连殿下。”
“并非我不愿,只是……”太子犹疑地侧过脸去,不去看仲陵渐渐失落的眼神,“你也知道父皇对殷晗一案的态度,我……不宜犯他忌讳。”
“可是殿下,”仲陵依旧试图坚持,“真相若不大白于天下,只会令忠良寒心,无人肯为国效力。殿下不是常痛心国无栋梁,不是愤恨军权把握在王寿这等小人手中吗?”
“我知道,可有些事无法一蹴而就,我——”太子顿了顿,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厅堂中只余静默,沉重的静默,压得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良久,仲陵收起眼中的恳切,低声道了句:“我不该让殿下为难的。”
于是起身朝太子长揖了一下,后退至门口,转身离去。
太子两眼定定地望着面前的茶盏,似要看出什么乾坤来,直待被元宝唤了几次,方回过神来。
“殿下,茶都凉了,要不要换一杯?”元宝问道。
太子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时辰不早了,殿下可要传晚膳?”
太子这才望向外面,见天色已沉,太乾宫中的宫女内监们开始忙活起来,在寝殿廊庑各处点上火烛、挂上灯笼。
是啊,不知觉中快到晚上了,刚才怎么没留他用饭呢?
“不必了,我现在还吃不下。”
“那怎么成呢?”元宝忧心忡忡地道:“殿下好些日没怎么吃东西了,要再这么着,身子会吃不消的。”
“元宝。”太子牵过她的手,拉她靠近一些。
他垂着眸,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忽而苦笑了一声:“我方才食言而肥了。”
仲陵从太乾宫出来,见天色已晚,也不敢去回复马英,于是一个人闷闷地回到住处,和衣躺在床上,脑中依旧在不停思索。
殷晗一案影响有多远,为其平反就有多难,他人趋利避害也无不可,可偏偏都是自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心中这一关始终难过。
他倒不惧独立担下此事,只是无凭无据,上诉无门。况且朝中之事一向错综复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不知其中深浅,就怕伸冤不成,此案却成了党争攻讦的工具,到时反而连累了太子和太师。
他思来想去,而今或许还有一人,自己可以求援。
武成身为整个皇城禁军的总统领,时常守卫在皇上身边,深得皇上信任,且又曾与殷晗是至交好友,一直坚信他不会通敌卖国,若是知道了真相,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仲陵逼着自己合眼,囫囵睡了个把时辰,到五更天便再也捱不住,起身洗漱了下,便又出门了。
天刚蒙蒙亮,武统领府外看门的小厮才刚打着哈欠,扛着扫把出来扫地,便见仲陵来访,不过这回倒是认识的,赶忙迎进厅堂中。
仲陵略坐了一会,武成和周氏才换好衣裳,过来相见。
“我这才刚起来,就听说你来了,还以为听岔了。”武统领一见他便朗声笑道。
仲陵行礼拜见:“仲陵冒昧来访,叨扰武伯父休息了!”
“不妨,你们年轻人勤快是好事。”武统领摆摆手,又问周氏:“大用呢?还在睡懒觉?”
周氏道:“大用早就起来,去校场晨练了,他走的时候你还没醒呢。”
武统领错愕了会,道:“怎么不在家里练?”
“还说呢,这孩子听说你睡眠浅,就怕扰了你睡眠,日日天没亮就悄没声息地从偏门出去了。”
武统领听罢,知道儿子这是要闻鸡起舞,发愤图强,一时颇觉欣慰。
他搔搔头,笑叹道:“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骨懒了,虽是难入眠,可睡着了又诸事不知,还是你们年轻人精神好!”
周氏睨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上前拉住仲陵的手,亲切道:“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倒教我们匆匆忙忙的,大用又出去了。”
“是仲陵唐突,还望伯母见谅。”仲陵歉道:“我是来找武伯父的。”
周氏看了看他,又瞧了瞧武成,又问:“来的这么早,还没用过早饭吧?”
仲陵本想谦辞,但还是如实地摇摇头。
周氏温和地笑了笑,便出去命厨房将早点端到客厅中,留他二人用饭。
饭间,仲陵只是闷闷地吃东西,武统领间或问他些东海的战况,也是问一句答一句。
饭毕,武统领令人来撤下碗筷,邀仲陵至后庭中散步。
“你来找我,要说什么事?”
二人走在廊下,武成开门见山道。
仲陵随行在他身旁,沉默了片刻,道:“我记得武伯父说过,殷晗将军是绝不会背叛大梁的。”
武成心头猛地一揪,“是,我是说过。”
“所以,伯父您也相信殷将军是被冤枉的?”
武统领顿住脚步,侧首望向仲陵:“你听到了些什么?”
仲陵知武统领性情耿介,当下也不再隐瞒,便将所知隐情又叙了一遍。
武成听得眉头紧皱,青筋暴起,攥起拳头在廊柱上狠狠一砸。
“原来是这样的!竟然是这样的!”武统领虎目含泪,仰头叹息:“殷晗兄弟,我早知你是冤枉的,可这些年来毫无证据,无法为你平冤。你戎马一生,战无不胜,没想到最后却死在自己人手里。你……太冤了!”
仲陵听武成扶手顿足地叹息流泪,难免跟着动情。